表哥說過的,自劍聖意外逝世,孤鴻劍式的後四十式便已失傳,歸鴻劍門靠着榮家祖父與劍聖的相交淵源,有幸得來前三十九式的劍法圖譜,以此揚威于江湖。
可如今,白婳親眼見到這世上竟還有人能使出歸孤鴻劍式的後四十式的招數,自然難以置信。
她強作鎮定,于心默數:四十二、四十三、四十四、四十五……到四十五式止。
甯玦停劍,一步到位,臂間力量感十足,而後深呼一口氣,插劍入鞘,眸光淩厲地投向她。
白婳本想誇譽幾句,可被他灼灼盯視,心緒紛亂,應付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
倒是甯玦率先啟齒問道:“記得住嗎?”
白婳搖頭回:“公子劍意迅疾,我無習武功底,隻記前幾式便已經黔驢技窮了。”
這是真話,但她并非從第一式開始記,而是從第四十式。
所以,自四十到四十五,她凝定心緒,默默記背于心,不成難事。
她暗自平複着,确認問道:“公子所習完整劍法一共是四十五式嗎?真是式式精湛,變化靈活。”
這話是試探。
甯玦看着她,淡聲回:“到此為止。”
這不是正面回答,但應該是肯定的意思。
白婳窺私成功甯玦的劍法劍招,又暗自記背心中,完成了表哥交代的潛伏任務,但此刻,她心頭并未有如釋重負的舒快輕松,反而悒悒不安,不是滋味。
她垂眼思忖,心緒很亂,說不清楚。
這時,甯玦突然擡動劍柄,直指向她,劍尖已收入鞘中,可即便如此,白婳還是被其攻勢逼退半,腳步虛浮,身形不穩。
她訝然瞪大了眼睛,心跳突突。
甯玦看向她的眼神有些淩厲,劍鞘尖端擦過她的耳廓,直直插入她發間。
叮當一聲,有物件掉到地上,發出聲響。
白婳眼睫顫抖,餘光往下掃過,見是自己頭上的木簪掉落在地。
甯玦收回劍鞘,蹲身将木簪撿起,把玩手中,之後開口,前後話題轉變突兀:“這支木簪太素,換了吧。”
白婳簡直跟不上他的思路,心跳尚未平複,被威懾得不敢提高音量,開口嗡嗡不清。
“什麼?”
甯玦轉身離開,言語簡潔:“準備下山,帶你重新采買一支好的。”
白婳怔于原地,看着他漸遠的背影,從未覺得兩個人的距離這麼遠過。
……
一切都進行得過于順利。
她才剛剛探得甯玦的劍招劍法,還未過一個時辰,便順利下山,與甯玦一道出現在季陵城内最繁華熱鬧的一條主街上。
表哥的人應當随時監察着岘陽山的動靜,見他們下山,更會打起十二分的戒備,或許此刻,歸鴻劍堂的門徒們就潛伏在他們周圍不遠處,将他們的一舉一動看在眼底。
事态一步步失控發展到如今,白婳在毫無準備之下意識到——今日就是離開甯玦的最好時機。
任務已完成,兩人又離開了岘陽山,再不抓緊遛逃脫身,恐怕近期再尋不到合适的機會。
她終究屬于山下的人。
思及此,白婳艱難做了決定。
隻是都不用她自己費心思,想借口,兩人買完玉簪剛剛走出店鋪,甯玦看着她左瞧右望的樣子,突然開口:“我記得剛剛在街口看到了賣冰糖葫蘆的小販,突然想吃了,要不你去幫我買兩支來,我在這兒等你?”
白婳頓住腳步,看着他,沒有開口,眼底含着說不清的情緒。
甯玦假裝看不出,催促她:“去吧,我等着吃。”
白婳還是看着他,不言不語。
甯玦也不再說話了。
兩人僵持下去,白婳手心緊緊攥起,終于鼓足勇氣轉身走開兩步,卻又頓住。
她回頭,見甯玦立在原地目送自己,心頭發堵得厲害,她不肯承認那是不舍,隻想自己對他愧意深深,既說謊,又哄騙,簡直壞透了。
見她遲疑,甯玦歎口氣,朝她走來。
他擡手,扶正她頭上戴着的,他剛剛買給她的鈴蘭玉簪,聲音不再肅厲,隻有沙啞:“快去吧,聽話。”
說完轉身,不再留戀。
白婳眼眶微潤,深呼一口氣,同樣艱難地邁動腳步。
方向不同,自然殊途。
甯玦卻越走越慢,心頭萦繞不散的,是她昨夜伏在他膝頭低低訴說的心事——“我想要安定的生活,平平淡淡就好,不要刀也不要劍,不要打打殺殺……”
既然做不到,不如放了她。
……
驿站門口的茶舍,是走镖人慣以歇腳的地方,自然就是臧凡的地盤,旁人監視不到。
甯玦進入後落座不久,臧凡現身,又籲又歎。
看甯玦毫無反應,臧凡忍不住上前找茬,直言不諱道:“你真是瘋了,白白送給榮臨晏四十之外的五式劍招,就為了讓那禍水回去好交差嗎?”
甯玦飲了口茶,平時不覺這般苦澀。
他将杯盞放下,回:“寄居他府,無依無靠,不過是個可憐人,舉手之勞,幫就幫了。”
臧凡兩眼翻白,好一個舉手之勞!
那可是真正正正的正宗孤鴻劍法,傳言已失傳的後四十式,論其價值,可謂連城!
如今為了個細作,白送五式……
臧凡氣得後心直冒冷汗,縱使他不練劍,那也不是他的東西,可還是心疼得牙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