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腿的無力讓喬落手不自覺地收緊,有些被放在人群的不适感,緊張餘下清晰地感受到少年的呼吸頻率、鼓動的心跳,混雜着風聲深入的耳廓。
喬落唇上起皮更嚴重,側耳聽着,聲音很小的喊了聲:“陳川。”
本以為不會被人聽見。
會淹沒在路上。
陳川卻分神朝她問了句:“怎麼了?”
喬落一怔,沒坑聲。
陳川往後瞥眼,隻說:“再忍會,馬上到醫院。”
他雙腿發力,微弓着背,勁也大,路上不好走,地面都是成冰的泥雪。
風猛地關進灌進衣服,喬落閉上沉重的眼皮,放松身體靠在奮力沖刺的陳川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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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分鐘後,陳川一個急刹車,長腿支在地上。
徐美好過來幫忙解開,陳川托着喬落的屁股往醫院裡去。背上的人不重,很輕,左小腿處空蕩蕩的褲腿在寒冬中搖曳,布料發出呼啦聲。
路沒腳踝的雪堆積在邊沿,粘在鞋底。
陳川不在乎、不停頓地跑進大廳。
大過年裡醫院的燈光也透着股淡淡的冷色,值班醫生蓋上飯盒蓋,先給喬落量體溫、做檢查,詢問過敏史,等打上一針退燒針,又開些藥。
徐美好忙不疊地拿着單子去取回來,護士配好立馬給喬落輸上水。
這一陣忙活完過去近一個小時,終于在混雜中消停下來。
好在醫院暖氣足,隻是味道一般,加上這會兒住院的多數是老年人,不愛熱鬧,睡得早,這個點簡直安靜到極緻。
陳川坐在診室門口藍色的排椅上,讓喬落靠在他肩上。
“忘岔劈了,我回去拿個暖手袋,”徐美好摸了摸喬落滾燙的額頭,“水太涼了。”
陳川觑眼肩上喬落的臉色,見她汗濕在臉上的發絲也不乖順的翹着,醫院冷調的光落下,顯得她更蒼白。
他慢慢點了個頭。
“好,注意安全。”
徐美好一走,長長的走廊上就剩下他們倆。
偶爾響起咳嗽聲和腳步聲都顯得空曠,護士把寫好怎麼吃的藥遞過去,瞟眼陳川又看眼喬落,說:“這會床不多,騰不出來。這個藥打進去會有點疼,是正常的,其他你有什麼事直接去護士台喊人就成。”
白織燈下,陳川表情冷冷淡淡,背後倚,盡量讓喬落舒服點,他淺應了聲。
“謝謝。”
護士擺手,“不客氣。”
徐美好很快回來,毯子包裹着喬落明顯與衆不同的腿腳,熱水袋放在她手下,保溫杯接滿沸水放在旁邊的袋裡。
弄好一切。
“小川,你累不?咱倆換換?”她小聲問。
陳川搖頭,壓低聲說:“美好姐,你回去吧。等這邊完了我給你發信息,我媽和小魚在家不放心。”
前兩天前頭鄰居孩子結婚準備了走舅姨的五色禮,還沒等初二走親戚,大半夜被偷個幹淨,好在人沒事,鬧得人心惶惶。
徐美好清楚這事兒,所以沒推辭:“好。”
輸水管裡的水滴無聲落下,陳川往嘴裡塞了一根煙叼着。
但沒點,純過過瘾。
他半垂眸,看着她毛茸茸的頭發,鼻尖輕輕的起伏弧度。
看了會兒。
陳川挪開視線,望着對面牆上的白瓷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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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氣味稱不上好聞,不知道過去多久,那計退燒針漸漸上藥。
逼人的難受退卻,喬落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眸神帶着點懵感,微動了動頭顱,鼻間除了消毒水味就是淡淡的皂香。
和她衣服上的味道一樣。
辨認幾秒,她頭頂傳來陳川漫不經心的聲音,“頭還疼不?”
喬落下意識晃了晃頭,沒覺得疼了,癔症幾秒,鼻腔都是消毒水的濃郁味道,大腦遲鈍地反應過來是剛才醫院了。
她打眼手背上的輸液針,懸高的輸液管,手心處的熱水袋溫着軟肉。
極其疲憊。
燒久了,什麼力氣都沒有。
陳川盯着她半秒,又問她:“渴不渴?”
他擰開保溫杯倒在蓋子,遞到她唇邊。
喬落不說話,輕抿兩口,側着的頭始終靠在陌生的地方,她嗓子幹澀緩和了許多,忽然發現是靠在陳川肩上,本能地想起來,被陳川不輕不重地摁住,寡淡的聲從薄唇出來:“别動。”
沒等她再動,他繼續說。
“跑針你得挨第二次,那可太慘了。”
誰想挨第二針。
喬落不動了,眼皮一點一點合上,光映射來的一層層白撲在眼前。
這裡讓她容易記起很多仍然不願去想的細節,明明很安靜,卻吵得她心神不甯。
這時,旁邊的人身體動了動,窸窣一陣,沒等她看過去,耳垂被溫涼的手蹭過,耳朵被東西堵住。
涼涼的,是耳機。
蜿蜒的黑線落在她和他之間,稍微的堵滞使它阻擋了一切雜音。
還沒放歌。
她轉頭擡點下颌,目光定在他還有紅痕的臉頰,緩慢眨兩下眼。
陳川牙咬着煙,渾戾一笑,微側的下颌弧線過于優越,垂下眼皮瞧她。
“是不是覺得特對不起我?”
喬落:“……”
本來是有點的。
偏偏他一開口就帶着點渾勁,讓她瞬間沒什麼心理負擔了。
“沒關系,我這人尤為寬宏大量,”陳川微笑,“隻要你良心安就成。”
喬落深吸一口氣,陳川那張嘴裡永遠都吐不出好話來。
她按耐住翻白眼的沖動,果斷轉開眼。
陳川悶笑聲,“我挨你一巴掌,你還氣?沒天理啊。”
靜片刻。
喬落又去看他。
光影聚成一道陰暗,他的眼仁太黑,情緒低淡,一錯不錯地看她。
“你能閉嘴嗎。”
她認真地發問。
真是一本正經的樣子。
這不可愛多了。
陳川壓住欲翹的嘴角,冷着臉,同樣語氣認真地回她:“不能。”
得。
喬落蒼白的臉頰褪去些紅,氣色還是很差,眼睑薄薄的發白,生的是一副冷相。
“那你說吧,找個喇叭喊。”
陳川啧一聲。
“你說怎麼有人這麼沒良心。”
喬落閉着眼,手擡起來,陳川還沒垂下嘴角,腰上驟然發疼。
“閉嘴。”
她咬着牙說。
陳川詭異地靜了兩秒,噗嗤一笑,腰上又挨好幾下才消停。
總算徹底安靜了,喬落想。
陳川見她沒之前那麼頹廢,按開MP3的開關,沉寂的耳機不再甯靜。
Beyond《冷雨夜》。
喬落忽然發現,陳川很喜歡Beyond。
“喬落,”耳畔響起旁的聲,穿過歌曲有些失真,卻是真實存在,“輸完水,拍個片吧。”
陳川的聲一如既往的慢冷,好辨認。
喬落沒回應,隻是用力攥緊了手。
“可惜我沒膽試……”
耳機裡的歌慢慢播到末尾。
這句歌詞如此應景。
那刹,身下不存在的濕熱提醒着她種種。
喬落擡起點頭,落在膝蓋上,鼻子一酸,聲音緩啞,字字清楚。
“沒有希望的事情為什麼要試。”
“因為可能有希望。”
她沉默,注意到他手上的凍瘡。
行吧。
既定的結果不會因為誰想要希望就發生改變,他想試試,那她就試試。
喬落望着醫院地面紅綠斑點的闆塊,緩緩地開口。
“嗯,别抱希望。”
平靜的語調淡到極緻,像是說給陳川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頓了頓,她面無表情地緩口氣,薅下左耳的耳機塞給陳川。
“安靜點,别煩我。”
光線暗下,陳川一動不動凝了喬落一會兒,定在她過白近透明的臉上,慢慢地扯了扯嘴角。
耳機裡換了歌。
陳小春《相依為命》。
去年八月的新歌。
喬落睫毛掀動,陳川懶懶地敞開腿,黑色的MP3在他骨節清晰的指間顯得袖珍。
“新年快樂。”
她唇瓣微啟。
“蠢貨。”
輕飄飄的尾音落在最近他們的病房内傳出的咳嗽聲中。
陳川懶散轉着MP3的手微不可察地卡了下,他想笑沒笑,也沒理會最後倆字,隻是沒什麼勁地嗯了聲,手伸到背上摸索着拿出來一個紅包。
喬落轉點頭,潲眼他背上。
那還有個兜?她用一種難以理解的眼神斜他。
不是。
誰家好人随身攜帶紅包?
對上她的視線,陳川肩靠在椅子背上,一身黑色調的衣服,帽壓發絲下的眼睛疏冷,直勾勾地望她,嗓音微低,似乎浸了絲啞:“你眼神不好啊。”
“你知道嗎。”
陳川沒動,等她下文。
“狗非必要可以不說話。”
喬落眉目沁涼,一字一頓地說完,伸出沒紮針的手直接拽走紅包揣自個兜裡,挪開腦袋。
還是那句話——話不投機半句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