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掉鞋子,挂上工作服,金隅躺在平平整整的大床上,連空調都沒有開,任憑屋裡的空氣包圍自己,不知過了多久,放在腰間的手機持續震動。
“喂?”金隅立馬坐起,接受了屏幕上的通話邀請。
“姐姐,我媽媽回來了。”
那一頭的聲音很小,金隅聽到一道重重的關門聲響起,随後耳邊的聲音更低了。
“媽媽看上去很不高興,怎麼辦?”
金隅沒來得及說話,隻聽那頭長長噓了一聲。
“媽媽我幫你拿包。”
江在遠将手機揣進離嘴巴很近的上衣口袋裡,布料和手機摩擦的輕微動靜傳進金隅的耳朵裡,卻是嘩嘩作響的。
除了江在遠走幾步就蹦出來幾句殷切的詢問,再聽不到其他。金隅納悶,不過一直不吭聲,靜靜等着對方呼喚。
現在還不到八點,江母提前回來了,金隅的心跟着得不到回應的問題一沉一浮,察覺到自己的手在顫抖時,她下床推開一扇窗戶,站在窗邊看樹影後的路燈。長袖在床上慢慢移動自己的身體,直到覆蓋金隅剛才躺的半截位置。
夏風吝啬,一刻也不願意在發絲上留下潮熱,金隅萬般無聊,索性關上窗戶,開了空調。“嘀”的一聲響起,延續沉默的手機那頭,終于傳來了動靜。
金隅爬到床上,一把撈起長袖,将它放在腿上。
“媽媽,我有話想對你說。”
江在遠的聲音在顫抖,金隅屏氣凝神,不知是誰的心髒在猛烈跳動。
女人端着茶碗的手落下,清脆一聲吓得對面的江在遠呼吸一滞。
“你說。”
她的指尖輕輕擡過一側的鏡框,含着淩冽的眸光集聚在小孩的身上。
江在遠深深吸了口氣,又重重吐出,語氣不緊不慢,“媽媽,自從搬到這裡我已經好久沒有上學了,這個暑假我氣走了三位補習老師,和一位善良的大姐姐成為了通訊好友……”
像是如釋重負一般,他笑了一聲,繼續道:“媽媽您總是出差,每次回來就隻是問我的成績,問我在學校過得怎麼樣,每次我都說很好,您也不會看我的成績單,不會問陳姨我有沒有說謊。”
“媽媽,”江在遠直起背,“我不想再撒謊了,我的成績一點都不好,我在學校過得也不好,在家裡學習隻讓我感到特别難受。我讨厭數學題,讨厭追着我開玩笑的同學,讨厭欺負我的補習老師,我讨厭……”
江在遠的聲音忽然低下去,“我自己……”
金隅心疼地皺起眉,長袖爬上她的肩膀,兩隻袖子落在胸前,嘴裡“嗚嗚”叫着,像是在同情自己的小主人。
長袖忽然想到,在遇見身前這位神奇的人類後,自己擁有了前所未有的感受,連帶着幼時主人的一抹記憶。
模糊的眼前很快與地面接觸,随後是如轟雷一般的哭聲,主人邊哭邊從地上爬起來,抹去眼淚和短褲下的灰塵,坐在路邊看着冒血的膝蓋喃喃自語。
“爸爸媽媽很快就來了……我一點都不痛……”
江在遠擅長安慰自己,擁有情感之後的長袖與主人接觸的那一刹那,堅定地下此定論。
它透過他的心髒,感受到了畏懼、恐慌,還有一丢丢的希冀。
江在遠或許忘了,他曾躲在門後,看着父母喋喋不休地争吵,看着他們互相傷害。狹窄的客廳在一夜又一夜的雞飛狗跳後,再也容不下更多的玩具和母親循循善誘的聲音。
“我不知道,為什麼您和爸爸要分開,為什麼我不再感受到你們的關心,我不知道你們還愛不愛我,我很孤單。”
江在遠極快地說完這句話,幾次努力卻張不了口,他甚至不敢去看,那雙已經閃着淚光的眼眸。
陳姨站在牆角,雙手捂着臉。
江雲在将垂在肩頭的長發撥到身後,似乎在為自己接下來的行動打氣。
江在遠低着頭,忍不住落下眼淚。
“乖寶寶,”江在遠閃現到江在遠的身前,雙手扶起他幼稚的臉頰,嘴角勉強維持笑意,“不哭不哭了……”
照顧嬰兒時總會說的一句話,将崩潰推上高潮。
換了個姿勢倚在床頭的金隅臉轉向一邊,等待好消息的到來。長袖扭動了幾下,在手機挂斷的那一刻,從金隅的後背滑落,堆在一旁。
再一睜眼,刺眼的光芒直射而來,金隅擡起一隻手擋住穿過樹葉的陽光,頓時感到脖子酸痛,後背僵直。
迷迷糊糊地伸個懶腰,她想到了江在遠,連忙摸起手機一看,江在遠發了好多條消息。
江在遠:【不知道通話什麼時候挂的,可能是媽媽抱我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
江在遠:【再打給你都沒人接,我就想姐姐你應該是睡着了】
江在遠:【謝謝姐姐,我和媽媽聊了好久,原來媽媽和爸爸早就離婚了】
江在遠:【我會好好學習,不給媽媽惹麻煩的】
金隅不厭其煩地看過每一條消息,感受到了小孩子由衷的雀躍。
本就礙于壓力而結的婚,從一開始就注定了勉強組成的家庭不會長久。有工作心的妻子接受着源源不斷的說教,在生下孩子後,被迫離開自己喜歡的崗位,一邊期待以後回歸工作,一邊疲憊呵護鬧騰的嬰兒。丈夫不屑照顧兩人的結晶,甯願躲在辦公室裡也不願回家,安靜、不麻煩的孩子才入得了他的眼,不再貌美精緻的女人罪惡深重。
所以,他背叛了她。
短短幾年,酗酒、出軌、賣掉妻子精心經營的店鋪。
幾經打擊的女人帶着孩子離開了家,為自己渺茫的前途四處打拼,不斷高壓工作得到的是日漸向好的前景,女人為孩子買了更大的房子,卻疏忽了孩子被鎖在了成長的困境中。
不苟言笑成了她的面具,期待母愛的孩子望而止步,兩人血脈相連,感情卻不斷在疏離。
好在,柔情又堅強的女人擁抱了孩子,親情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