妩黛想起這個早就被她抛去腦後的誤會,笑笑不說話,隻道:“好啦,小妹知曉二哥對我最好了。所以,大師兄的事二哥絕對不忍心袖手旁觀的吧?”
蘇明生嫌棄地從她手上拽回自己的袖子,自己這個小妹年紀小,比他足足小上幾百歲。阿姐寵着,長老們慣着,他還能怎麼辦?隻有被使喚的份呗。
可思來想去,他又想起有陸吾弟子在的時候,自家小妹連一個眼神都不給自己,遇事素來是他這頭剛剛聽見消息,她那頭便解決了。
蘇明生歎道:“可小黛啊,我怎麼聽陸吾的那些小輩們說,你作為三師姐,可是陸吾諸位師弟師妹的榜樣,靠譜得很,還要我來幫你?”
“……”有不花錢的打手能使喚,她為何要單打獨鬥?她又不傻。
當然這句話心知肚明就成,說出來就不好意思了。
妩黛擺出殺手锏,理直氣壯撂下一句話:“一個字——行,快說。”
蘇明生唉聲歎氣,随手揪起一條尾巴,順了順自己的尾巴毛,遠遠遙望皎潔的滿月,應承下來:“行行行,天大地大,唯我地位最低。”
天穹挂着同樣的一輪明月,月華底下的人卻翻湧着不同的心緒。
晏府祠堂之前,祁桑推開門,屋裡亮堂的燭光傾瀉而出,可映入眼底的還有被光拉長的影子。
她看見晏淮鶴身下飄動的影子,縱然不過一晃眼便消失不見,但終究還是沒能逃過她的雙眼。
殺戾之氣如同焰火蒸騰的水霧在屋内漲動,猛然被冰冷的夜風吹落在地,如同洇開一紙潮濕,經久不散。
眼中所見,是一排又一排肅穆莊重的牌位,燭火在眸中晃動,卻好似用力敲擊着心門。
她張了張唇,原本到嘴邊的問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開口問啊,四周的異樣不值得去質問他麼?難不成要視若無睹,裝一個糊塗?
祁桑向前邁去一步,餘光瞥見他脖頸上漸漸沒去的暗紋,還能辨認出一二。
清心扣設下的封印并未破損,還能是什麼?心底的猜測呼之欲出,甚至在她看清他的那一刻便可稱得上笃定。
開口問清楚啊,他會坦白的,而後趁着程度尚淺,才好拉回他。不然,要親眼看着他走入滅亡嗎?
他不是早就提醒過自己了?
——“你放心,真到局面不可控制的那日,我會大義滅親的。”
——“也就是說,若是真到那般境地,你會來送我最後一程?”
最後一程,如此輕描淡寫。
一個清醒步入滅亡的人怎麼好意思在墜月谷幹涉她的死活的?
晏淮鶴看着祁桑一言不發,緩步走近來。
她心底感到些氣憤,但更多的卻被油然而生的悲哀而占據。
祁桑擡手撩袍,幹脆利落地跪在他身側,背脊挺直,朝前拜過一禮。
她沒有看他如今的模樣,也沒問别的什麼,半晌後,盯着前方淡淡笑起來:“晏淮鶴,我似乎想起來一句話。”
他偏頭,有些不解,靜靜注視着她的側臉,卷曲的長睫投下影子,眸中有什麼細碎的光在明明滅滅。
她一字一頓道:“你說過會讓我赢,無論這條路有多難,哪怕稱得上十死無生——你也能讓我赢的,對麼?”
“……”晏淮鶴微微睜大雙眼,不由得怔愣片刻。
——“那我也押注一回——我賭你會赢。那日,你若希望我活下來,那這勝者隻會是我。反之,亦然。”
當時的戲言,随口而出的一句話,再回首去看,心境早已不同。
他本以為她并未将這句話記在心底,一如他當時從未對自己的生死有過多在意。
可如今,這句話卻從她口中說出來。
祁桑緩緩回頭,澄黃的燭光落在她身上,如黃昏之時的霞光,她眉梢揚起,露出一個溫柔的笑,意氣風發道:“不是誰都有資格做我的師兄,能讓我喚一聲‘師兄’而不加任何名姓的人,隻會是你,晏淮鶴。”
晏淮鶴閉了閉眼,深吸了口氣。
識海中那柄長劍從血海中浮起,再度變回了那株淡藍的玉蘭。
額間一筆一劃勾勒的朔蘭印熠熠生輝,似有璀璨的燦金流光緩慢淌過,周而複始。
她偏過身子,朝他伸出一隻手,小拇指勾起,向他發出邀請:“做個口頭約定好了,沒必要動用天道誓言。”
晏淮鶴眼瞳輕微顫動,過了片刻,才學着她也伸出手,指尖勾過,以大拇指蓋印。
她是自己這貧瘠荒蕪之地唯一的那抹生息,可周圍仍舊在不停崩塌,他隻能小心翼翼地護住這方寸之地,希冀着那個屬于自己的結局晚些到來。
“約定好了,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我輸,這是我們兩個人一起承擔的勝負。”祁桑笑着道,“如果遇上自己解決不了的事,不好意思告訴師尊的話,就跟我說吧,望松師兄。”
晏淮鶴想此時此刻他該回個笑容,讓她安心。
他嘗試彎起嘴角,可或許他本就不是個愛笑的性子,這地方稠密黏滑的黑暗帶來無邊無際的窒息,讓他早已千瘡百孔,疲憊不堪。
最後,他遵循本能,順着勾指的動作去握她的手腕,将她整個人拉入懷中,用力抱緊。
祁桑僵硬了一瞬,緩緩長歎一口氣,這回都算清醒的吧,但這應該稱得上特殊情況?
看起來,小舅舅的交代和叮囑,她是怎麼也不可能遵守的。
她将腦袋擱在他肩上,眼底也蓄起一絲溫柔。
上天最大的仁慈大抵便是給予了人與人相逢相知的機會。也因此,重逢的那兩顆星光是能依偎着走出這不知盡頭的長夜的吧。
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