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天,滌塵池。
飄渺的白霧從水面蒸騰而起,連成數條粗壯的鎖鍊,鎖困住端坐于池水正中的人。
他雙手雙腳被縛,一頭長發披散,并未束冠,身上不過一件再簡單不過的白裳,可從他臉上瞧着卻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狼狽。
畢竟在仙盟決議對他的處罰商量好之前,代盟主慕笥久是面壁思過,實在算不上罪人一說。
祁若瑜支開一衆看守的人,邁開大步踏過池水上蜿蜒而入的石柱,衣擺掃過濃重的霧水,片刻便沾濕一片。
他停在坐于池中石台的人面前,随意打量一眼,開門見山問:“慕笥久,每回你找我都沒什麼好事。”
慕笥久這才睜開眼,視線落在身前的石台刻紋上,淡淡一笑:“話雖如此,師弟你不還是來了?”
“說說吧,若是對小桑之事心懷愧疚,打算陳詞道歉一番,我還能聽聽。”祁若瑜抱臂而立,擡起腳踩了一下垂落在半空的鎖鍊,神色冷漠,“其他的,免談,省得浪費我的時間。”
“哦?事關若槿,你也不願與我浪費些許時間?我還以為,你會迫切想要我說個清楚。”慕笥久瞥了眼晃動不止的鍊條,從容不迫地抛出一個驚天消息。
祁若瑜聞言,蹙起眉,面上還算鎮靜,未露什麼震驚的神色,似在思忖他這句話的可信程度,可從他毫無破綻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他彎腰,攥緊慕笥久的衣襟,将人往上提了起來:“……你說什麼?你的事關我阿姐什麼事?”
“我這人實則算不得良善,有些手段确實為你們厭棄,但唯有一件,我認定的事,從來沒有錯過。”慕笥久對自己有自知之明,但點到為止,轉而慢條斯理道,“仙門決議對我的懲處,我已然知曉——需要卸下肩上諸多職務,前往碎玉冰川面壁思過三年。”
“慢着,你是說碎玉冰川?攬星閣沒有人幫你說情?”祁若瑜感到一絲意外。
慕笥久這家夥昔年被傷過膝蓋,留下沉疴,一直未能痊愈。去這等苦寒之地關禁閉,連靈氣都是凍冷的,怕是這腿也要痛個三年。他都提前知道判決了,卻不做些手腳,這不是給自己找罪受?
慕笥久故作神秘地搖搖頭,笑道:“此事正中我下懷,為何要說情?”
祁若瑜更加摸不着頭腦,他們慕家人心思素來缜密深沉,說話一套一套的。
他的耐心盡失:“你什麼意思?到底想讓我做什麼?”
慕笥久将伏栖劍交到他的手上:“我要你,幫我制造一場假死。”
“羁押我入冰川之人,為柏渚與謝尋晝,在開結界陣法的那一瞬間,他們難以防備,你便可拿我的本命劍——”慕笥久微微擡眼,眼中滿是勢在必得的從容,一字一頓道,“一劍殺了我。”
“……殺了你?”
祁若瑜怔怔地接過伏栖,沉默許久,才輕聲問:“這件事與阿姐到底有什麼關系?其實,你并沒有傳信給筠澤。莫非是因明白此事若被他所知,會被制止麼?”
慕笥久閉上雙眼,又緩緩睜開,眉眼間少見地露出一絲脆弱:“還記得傳說中那柄可以斬斷因果的‘無劍’麼?它并沒有失落,而是由鑄造‘無劍’的仙盟第一任盟主濯星親手将它封在玄水神鑒之中,隻有神鑒新主才能重新拿起它——
“我以乾坤六相儀叩問天機,耗時百年,推演成千上萬條的‘未來’,甚至隻身闖入桃源望台……可惜,我們唯有這一條路能走——這是若槿唯一的生機,也是救回阿容必須要做的事,更是整個陸吾大劫之中唯一的希望。
“五大仙宗之一的陸吾,倘若傾覆于天命之下,接着下去,這就會成為十四洲——不,是塵世四地不可避免的劫禍,無人能救。”
“你說,以乾坤六相儀叩問天機……”祁若瑜停頓一下,隻問,“這是阿姐與商容前輩的生機,是整個天下的生機,那小桑呢?你從頭至尾,閉口不談的小桑呢?”
他蹲下,與他平視,咬牙看他。
祁若瑜并未如他所預想的那般,将注意全部放在若槿一事上。
慕笥久又陷入一陣沉默,半晌輕道:“抱歉,自沂風在她剛誕生那日前往東都向洛蘇族長蔔算命數之時,她眼前便隻有一條看得見盡頭的死路。”
“……”祁若瑜聞言,攥緊雙拳,輕笑一聲,“所以呢?所以你就無所謂她的死活了?左右大家都要死,憑什麼隻要她去犧牲?慕笥久,這不是你眼睜睜看着她、甚至引導她一步一步朝着天命而去的理由!”
“人命确實沒有誰輕誰重的道理,但情分有,慕某一向是個自私自利的小人。”慕笥久神情淡淡,自嘲地笑了一聲。
祁若瑜深吸一口氣,難得沒有和他繼續争論下去,他站起身,冷靜地道:“既然這回是你求我,那大不了我們做個交易。将乾坤六相儀給我,換我幫你此事,等你以假死所謀劃的事結束,我再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