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九為界中界,是躲避天道法則的最佳去處。無論他們抓走長樂有何目的,想規避天道,重九界必是他們所去之地。
但也有一個疑問,若聽既為小重山九長老之一,妖君之下再無敵手,活了幾千年的大妖沒有别的規避天道的法子麼?非要借這餮天鲲的寶珠洞天……
他們四人今晨彙合時,談到此事便有此疑惑,可林見深笃定他們會赴九餮鲲座,除了這個理由,暫時想不出别的什麼。
而空我界,寶珠映光其中,适合俯瞰其餘兩界,飼養餮天鲲的人不在扶搖界便是在空我界裡頭。
一刻後,空我界中。
此地重巒疊嶂,危峰林立,瞧不出什麼分别,唯有中心那座高峰高聳入雲,極為顯目。
餮天秘境每回都會有所變動,除去五界固定,界中風景都迥然不同。
慕叙甯不是頭一回來赴這“九餮鲲座”之會,但入空我界卻是頭一回。
他觀視片刻後,決策向頂。
峰頂一派蕭索之景,唯一石亭、一人而已。
那人着玄衣,樣貌約莫二十七、八的模樣,瞧着斯文,面上似有病态,臉色略顯蒼白。
倚靠石柱的人直起身,朝來人看去,輕咳一聲後開口:“在下江信,久聞慕掌門之名,如今得見少公子,果真名不虛傳。”
盤在慕叙甯肩上的翠翠看了眼這人,頗為遺憾地搖了搖頭:“不是他。”
乘易巅峰修為,想也知道,這餮天鲲之主不可能是他。
可慕叙甯沒有轉身告辭的打算,他走近石亭中,撩袍往那兒一坐,指了指桌上殘局:“請——”
“哦?慕公子棋藝非凡?”江信笑了笑,随之坐下。
慕叙甯淡道:“一般。”
江信:“太過自謙,可算惱人。”
“并非自謙,對上閣下,鄙人隻能稱得上一般。”慕叙甯依舊神色淡淡,他撚起一枚白子,語速不緊不慢,“聽聞乾雲殿右護法,也尚對弈,不知比之閣下,孰能勝一子?”
江信面上不動聲色,沉默一瞬後,半晌後毫不吝啬地歎道:“……少公子洞察秋毫,在下敬佩。”
“如此,不知閣下可否告知貴主的下落?”慕叙甯目光依舊落在棋局上,未有一絲注意放在對方身上。
往常來說,這算失禮,但對方未示真容,一來一回,倒無錯處。
江信沒回這話,反而問:“冒昧一問,少公子此番前來,所為何事?”
“此惑已解,鄙人許是要鬥膽一問,當年的沉鑒妖王為何而亡?”慕叙甯溫言而談,可話中有話,已算直切要害,徑直拆了彼此試探的戲台,單刀直入。
據傳,當年沉鑒妖王修為境界已至水劫大後期。水劫境中淵厲靈台合五覺共“本、始、入、歸、合”五個階段,當時沉鑒已過前三階段,到第四階段的“歸本覺”一道。
在此期間,時而五感盡失,時而心智淪為懵懂幼孩,程度輕重全看個人體質。為自身安危考慮,需他人在旁護衛,或直接閉死關。
可沉鑒身為妖王,自然不能為了修為境界的晉升抛下一界妖族百姓不顧,隻是下令封閉乾雲殿,外人不可擅闖。
然而,偏偏就是在如此危險的境地下,沉鑒某日獨身一人離開乾雲殿,而後不出半日,天地碑上屬于妖王的那個名字黯淡下去。
自此,沉鑒便失去蹤迹,數百年未有下落,隻能論死。
此事三界盡知,乾雲殿也未隐瞞過什麼,慕叙甯不該有此一問,可他偏偏問了。
此話一出,江信周身浮起磅礴的妖力,刹那間籠罩整個山亭,他帶着病容的臉上斂去笑,沉聲告誡:“少公子不妨猜一猜,清微上君于妖荒小重山意外身亡,這件事會歸咎到誰的頭上?”
“依鄙人拙見,自然是乾雲殿死而複生的沉鑒妖王。”慕叙甯眼中沒有一絲慌亂與後怕,他慢條斯理地落下一子。
江信也随之落下一子,又問:“那若是在此之前,吾界有位地位不低的長老橫死于仙盟之手,少公子又該如何解開這個死局?”
他細細數來:“祁桑,陸吾弟子,劍尊門下,羲明尊者與息岚魔君之女,與少公子算是表親。”
慕叙甯下棋的手依舊極穩,眼底也無波瀾。
江信接着緩緩道:“晏樂,華頌殿下,朝來庭少庭主,拜魔神為師,與少公子交情匪淺。在下相信,不論是誰牽扯其中,仙盟與五大宗都難以交代。”
慕叙甯臉上淡然的神色終于變了,卻也不是懼,他微微勾起嘴角,笑道:“閣下何必恐吓于某?下棋吧。”
江信聞言,歇了試探的心思,止住話頭,他輕撚起一枚玉質棋子,緩慢落在棋盤一角。
兩人下棋速度大差不差,隻依稀聽見錯落的玉石敲擊聲,棋局上的厮殺才剛剛開始。
與此同時,四時谷,雲水湖上。
瓊花玉樹,剔透無瑕,與這清亮如水的月色融在一起。
聖樹之下立着一臉覆面具的年輕男子,露出的那雙眸子與冼忱風的眉眼極其相似。
他的衣擺拖進水中,洇開深色,隻聽得風止之後,湖面響起空靈的一陣低喃話語。
“折月……”
“小月兒……”
“吾的小月兒,你終于舍得歸來了……”
年輕妖君在話語間擡頭望向遠處,神情淡淡。
半刻後,他的歎息散在風裡,模糊不清卻又暗含淩厲:“蚍蜉撼樹,總是那般令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