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色飛車剛行駛沒多久,喬裡忽然大喊:“不對!我剛才說的不嚴謹!”
把西諾吓一跳:“什麼意思?”
小獵蝽蟲從前排扭過頭,嚴肅解釋:“剛才你問我附近有無可疑蟲物。雖然我感覺到沒有,但是不代表真的沒有。”
西諾心一跳。
喬裡咧嘴露出小虎牙:“有極少數蟲,比如老大和科林,他們的反偵察能力很強,就能騙過我敏銳的嗅覺!”
喬裡說完,就轉回身去了,顯然沒真當回事,純粹是無聊填補自己言語上的漏洞。
西諾卻抓起衣襟重新碰觸鼻尖。雌蟲沾染在身上的信息素味道十分好聞,身體舒服的反應告訴自己很喜歡,與此同時心情卻越發沉落。
難道剛才希迦真的在......
西諾望向車窗外,空中視野開闊,可以看到天邊連綿的紫霞渲染出朦胧夢幻的城市光景,頭頂卻暗雲密布,空氣冰寒,有隐隐下雪的預兆。
西諾裹好衣服,令喬裡調高空調溫度。他回顧今日始末,從他看房開始,到迅速購房,又順利從會所接出巴魯克,安全安置到新家......一切都絲滑地不可思議。
果然,事情不可能永遠沒有波折。
可是,如果希迦看見他,為什麼沒有現身?為什麼腕表靜悄悄,沒有打來電話質問?哪怕消息也成。
所以,當時是否隻是錯覺?他今早都還不知道布魯克林-幸福裡小區,也是第一次來這地方,希迦明明是去忙别的事情,也先行離開的,為什麼會如此湊巧遇到他......
......總不會是跟蹤吧。
這個念頭一旦出現,就很難熄滅。西諾心事重重,陷入到綿延不斷的思緒裡,一直到飛車開始降落,這才強迫自己停止胡思亂想。
天色已晚,薄暮冥冥,他下了車,面前是一幢牆皮剝落、久未修葺的老舊别墅。
他過去的家。他長大的地方。
出門前他與希迦說要來這裡取畫冊,那麼就不得不來一趟。
西諾豎起大衣衣領,讓喬裡上前按門鈴。前院裡冬青灌木凋敗,已經看不出最初修剪的幾何形狀,白色破損的花園躺椅斜倒扔在一邊——雄父克勞德嗜酒嗜賭,不會花任何精力在日常居家生活上。
熟悉的老仆從很快開門,看清來蟲面露驚詫:“西諾少爺!您怎麼回來了?”
“回來看看。”西諾回答,“順便取樣東西。”
“哦哦!”老仆從趕緊将兩隻蟲迎進家門,又命旁邊蟲去倒茶水和拿茶點,被西諾阻止:“不用麻煩,我回自己房間,很快就走。”
老仆從頓了頓,卻還是差蟲去了,他滿是皺紋的臉上浮現難得的笑容:“不多坐一會兒嗎?或者留家裡過個夜。”
“不了。”西諾連大衣都未脫,直接往樓梯方向走,“被賣出去的蟲,沒有必要。”
老仆從讪讪一笑,也無話可說。
屋裡已經點燈,光線暖黃,西諾見老仆從跟着上了二樓,這才詢問:“他呢。”
從進門到現在,他完全沒看見克勞德的影子。
“下午喝酒,吐得昏天暗地,這會兒在睡覺。”老仆從歎口氣,“西諾少爺,您晚點再走,興許一會兒老爺就醒了。”
西諾聞言,唇邊泛起諷刺微笑,眼底俱是厭惡:“别喊他。也不用告訴他我來過。”
西諾輕聲輕腳來到自己以前住的房間前,将手指放置在指紋鎖上。很幸運,克勞德還沒有動他的密碼,咔哒一聲,房門解鎖。
西諾沒再管老仆從,帶着喬裡進入,關門。
結婚後的兩年時間裡,西諾回來的次數屈指可數。以往,他都是留喬裡守在門外,如今時過境遷,喬裡已經成為自己蟲。
喬裡進門後,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沒落貴族雄子的房間十分寬敞,即便落了一層淺灰,糖果色和莫蘭迪灰交相輝映的軟裝依然透露出主蟲年輕溫潤的性格。
“哇,老大雄主,這就是你以前的房間嗎?”小個雌蟲東摸摸西摸摸,眼裡流露出豔羨,“看起來很大也很暖和,布置風格也很青少年蟲!”
“嗯。”西諾回答:“這是我小時候住的地方。你呢?”
“我?我小時候住垃圾星呀!”喬裡嘿嘿笑,“不過我從小打架就厲害,所以能一蟲住一整個鐵皮棚房,沒蟲敢招惹我!嘿嘿。”
喬裡又跳到書櫃前:“還有這麼多畫冊!都是你畫的?”
在西諾眼神允許下,小個雌蟲抽出一本翻看起來,啧啧驚奇:“老大雄主,你這畫的也太好了吧。”
西諾也走過去,喬裡已經在翻新的,他便接過喬裡這本浏覽起來。看着上面許久未見的學生時期的畫作,雖略顯青澀但靈性十足,曾經掩藏的年少記憶也漸漸湧現。
這是他素描課照着相片臨摹的、這是外出寫生對着豆角架畫的、這是回家時在後花園老樹旁胡亂塗寫的......
西諾深深意識到,他是真的很喜歡畫畫這些事情。
當初結婚,他什麼也沒有拿。工作室是後來用希迦的錢新建的,裡面的畫闆,泥池,各類工具,也都是新添置。
西諾望着面前大小新舊不一的畫冊,還有旁邊書桌上擺着的一排手辦——也都是他中二時期親自雕刻作品,他本來隻想随便拿本畫冊敷衍了事,此刻卻忽然産生了全部打包帶走的念頭。
他喜歡的事物,應該同他喜歡的蟲呆在一起。
二話不說,西諾點亮房間内所有燈,立即着手收拾起來。他從衣櫃裡拖出一個大行李箱,指揮喬裡歸類一一放入。喬裡很喜歡這活兒,手裡拿着畫冊和各類手工作品上蹿下跳。
“嘩啦——”一張不大的速寫從某本夾層中滑落出來,飄在地上。
“咦?”喬裡定睛一看,“這不是——”
“誰也不是。”西諾不動聲色撿起,狀似随意重新插好,并自然而然地将本子摞入箱子最下方。
心跳,卻驟然悸動一瞬。
他對上面的線條記憶清楚。這是一張蟲物速寫,畫的是一個瘦高清俊的軍雌身影,寥寥數筆便勾勒出威嚴的純黑大檐帽、寬肩窄腰的完美身材,以及正在邁出的筆直雙腿。
是那隻他曾經在學校聯誼活動中,偶然見過的陌生背影蟲。很奇怪,他明明對這隻蟲不感興趣,隻喜歡那驚鴻一瞥的瞬間,卻印象尤為深刻。
黑發雄蟲的手摩挲過畫冊封皮,随後松開,起身繼續收拾。
那隻無名無姓的蟲,他會選擇逐漸淡忘。他不是天真爛漫的幼稚蟲,相比較虛無飄渺的幻想寄托,希迦才是切切實實留在他身邊、會陪伴他一起走下去的蟲。
就将這份模糊懵懂的回憶,封存在這張速寫背影中吧。
終于收拾完畢,喬裡推着箱子跟在西諾後面,準備離開。
關門前,西諾轉身,深深朝空曠許多的房間裡望去最後一眼。
也許,這将是他最後一次回來。
趁着克勞德沒醒,西諾希望迅速走掉。他不想見到這位血緣上的雄父。貪婪自私的克勞德,對待他隻有奚落與忽視,更甚之将他當作商品物件,從未給予過任何親情。
腳步卻在下到樓梯中間時,凝滞。
頭發雜灰的中年大肚腩雄蟲穿着睡衣,衣衫不整地癱坐在客廳沙發裡,正斜眼盯着從二樓下來的年輕雄蟲看。面前茶幾上,有着新端上的茶水與蛋糕。老仆從站在後面,雙手攪緊,戰戰兢兢。
離得很遠,西諾都能聞見對方身上飄散的酒臭味。
西諾沒有再作停留,單手攬住有些遲疑的小雌蟲肩膀,一起下了樓梯繼續往外走。
“停下。”克勞德口齒不清道,語氣也極為傲慢。
大半年沒見面,若這隻雄蟲态度好一些,還能有點慈祥雄父的樣子,西諾興許還會停下腳步,禮貌問候一聲。
但現實如此,完全沒有必要。
西諾恍若未聞,即将走到大門處。
“你老子讓你停下,你耳朵是聾了嗎?”
克勞德顫巍巍站立起來,沖他沙啞低吼:“回家一趟,對你雄爹就這幅态度?”
說罷,驟然發作,發瘋似地抓起一隻茶杯,沖着西諾這邊方向狠狠砸來。
喬裡丢下皮箱迅速攔在西諾面前。
然而,玻璃茶杯卻砸歪,擊中旁邊玄關立櫃,迸濺成無數碎片,其中一塊鋒利玻璃渣飛擦過黑發雄蟲姣美無瑕的臉龐,立刻劃出一小道傷口。
殷紅的細小血珠滲出,如瑕白雪地上的折損落梅,分外刺眼。
“嘶!”喬裡毛發炸起,脖子上泛起獵蝽族特有的黑灰斑點。可對面是生養老大雄主的蟲,他不方便直接上去開揍,隻好原地不斷發出威脅的嘶聲。
西諾感受着右側臉頰傳來的火辣辣的痛感,終于肯止步,轉身看向克勞德。
“不聽話的掃把星,還得老子親自教訓。”克勞德得意洋洋地慢慢走過來,目光毫不尊重地将西諾從頭掃視到尾,鼻子發出渾濁嗤聲:“哼,倒是被霍斯特養得蟲模蟲樣。我問你,霍斯特是不孕不育?還是你那方面不行?一個SSS級,一個S級,都是廢物嗎?到現在連個蟲崽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