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濯眼神爍動了一下。
“沒想過要摘下來?”
“沒有,”沈疏老實回答,“它是我的護身符。”
說完,他便覺得手中一涼,擡眼一看,溫濯翻了腕子掙脫出來,還往自己手心裡塞了個黃色的小瓷瓶。
溫濯說:“這藥你拿着,覺得疼了就吃一顆,應當比那個布——”
說到一半,他皺了皺眉,似乎想不起那東西的名字了。
沈疏提醒道:“布洛芬。”
“嗯,”溫濯笑着說,“應當比它起效快一些。”
*
池辛在樓下跟撿回來的白貓大眼瞪小眼。
他搭着臂威脅道:“你最好不是一隻妖,别辜負了本公子在你身上遭的罪。”
白貓舔了舔爪子,“喵”了一聲。
池辛還在憤憤不平地說:“我看那貨就是個妖,那雙眼睛一看就有問題,長得确實不錯,那就更像妖了!”
“他莫不是用了什麼妖術,蠱惑了師尊收他為徒吧?我剛剛一晃神,竟也把他錯看成了父親。”
池辛摸着下巴開始推理。
“難不成是個男狐狸精?如果是狐狸精,他肯定想榨幹師尊的元陽啊,那怎麼行?”
白貓看了池辛一眼,換了隻爪子舔。
池辛又開始搖頭:“不對,不對不對不對,師尊可是大乘期的修士,除了師兄,他哪裡對人動過情,這人法力遠遠不及師兄,師尊能看得上他?”
池辛把自己說服了,用力地點了點頭,鄭重地牽起白貓的爪子,說道:“池爪,以後你跟着爺混,見到那家夥一次,就咬他一次,讓師尊知道他有多弱!”
這句剛說完,那屋就傳來一個聲音。
“師尊先走。”沈疏打開門,故意放高了聲音說,“我幫您關門。”
溫濯手牽着毛氅從屋中走出,兩人一前一後下了樓,坐到池辛這桌來了。
沈疏沒再挑釁池辛,也不跟他搭話,還主動坐到了溫濯邊上,随手把桌上那貓撣了下去。
池辛喊道:“诶,你幹什麼!”
沈疏冷冷道:“吃飯。”
他還特意點了一下那貓腦袋,威脅道:“不準上桌。”
池辛也不甘示弱,“哼”了一聲,把這貓抱到了自己腿上。
末了,他多瞟了沈疏幾眼。
不就打了一邊嗎,怎麼兩邊臉全是紅的。
店裡的夥計随意炒了幾個岐州菜,一眼望過去,不是土豆就是土豆。
岐州尚在災年,吃食都要簡樸些,沈疏看着滿桌的土豆就心煩。
他想吃魚,可旱天哪有什麼魚,赤水林那幾條小鯉魚也被壓在磚灰下,恐怕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沈疏随意揀了兩筷,見一旁的溫濯不動作,便與他搭話:“師尊,妖界要怎麼去?”
“能怎麼去,禦劍呗。”池辛輕蔑地說,“你這都不知道?”
沈疏邊揀着菜,随口應道:“我是不知道啊,師哥。”
池辛冷聲一句:“我不是你師哥。”
沈疏立刻向溫濯指證:“師尊,他說他不認你當師尊。”
池辛急着反駁:“我沒有這個意思,師尊你别聽他的!”
溫濯輕叩了叩桌,柔聲道:“食不言,毋要争吵了。”
他看向沈疏,開始回答起他的問題。
“你可知道如今天地共分幾界?”
沈疏搖了搖頭,幹脆擱了筷,趴到臂上看他,笑着說:“請師尊明示。”
溫濯于是輕揮了揮手,半空便浮起一黑一白兩塊小小的雲團,黏合到一起彙成了太極陰陽魚的模樣。
“人由陰陽二氣相抱而成,世間也是如此。”
雲團揉到一塊兒,變成了一個黑白相間的球,随後被分成了三片,溫濯手指一動,它們便飄蕩過來。
“負陰而抱陽,便生出了天、人、地三界。”
最上邊那團雲裡晴空如練,百鳥朝鳳,有如九重天上的仙界。
溫濯解釋道:“上界清氣上升,為純陽,亦稱之為天道。”
池辛順口補充了一句:“飛升後去的地方。”
中間那團雲黑白相間,人聲喧嚣,熙來攘往,還有不少奇珍異獸化了人形,在街上穿梭遊蕩,像極了人界。
溫濯說:“下界濁清共生,為少陰少陽,亦稱之為‘人間’。”
沈疏笑道:“人和妖住一塊兒,不擠嗎?”
“人無所謂,妖有所謂啊,”池辛惡狠狠地說,“妖本就是畜生,幻化人形後便想着攻城略地,開始和人兵戈相向,侵略就是它們的天性,該殺!”
沈疏攙起臉看他:“誰下的規矩,說下界是人的地盤?況且人和妖共分下界,為什麼要叫‘人間’,而非‘妖間’呢?”
這話還真把池辛問住了,他嗫嚅了一下,把目光投向溫濯。
“師尊,他簡直無理取鬧。”
溫濯笑着說:“也許在妖族裡,就是這麼稱呼的吧。”
沈疏輕笑一聲,說:“師尊請繼續講。”
溫濯颔首,擡指引了最後一團雲層過來。
最底層那團雲邪氣橫生,屍山血海,骸骨漂浮,不用猜就知道,定然是地獄了。
果不其然,溫濯說:“再往下,便是濁氣下沉的鬼道,也就是人人聞之色變的‘無間’。”
沈疏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溫濯所說的東西跟他的認知大體重合,現代對世界的劃分也差不多是這麼個模樣,隻不過人多不愛管身後之事,活一天算一天,便也沒什麼人信仰鬼神之說了。
溫濯繼續說:“妖、人兩族共分下界,鬼則是長眠地府,若是執念太深才會留在人間。”
通常鬼也是不願意留在人間的,畢竟它們不光要受肉身腐爛之苦,還整日不可見光,和水莽鬼一樣,隻能待在陰暗處生活。
穿越前他偶爾也會做做驅邪的法事,把這些大鬼小鬼趕回地府去,掙點外快。
但“妖”這個概念,對沈疏而言相當陌生。
畢竟在現代,雖然依舊有修仙飛升和百鬼夜行,但“妖族”這東西是全無蹤迹的,隻有在一些神話古籍裡寥寥數筆記載過,亦是無從考證。
可兩千年前,這一族群竟切切實實存在着,甚至能和人類共生于同一片土壤,并争日月之輝。
沈疏聽着聽着就出神了。
他看着那隻趴上桌的小髒貓,心底沒來由地泛起一陣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