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濯說:“他幼年時,父親被妖族挾走了,掌門曾派門衆去尋,至今都沒有找到蹤迹,大抵是兇多吉少。”
“再加上旱魃在岐州肆虐百年,降下旱災,血流漂杵,我入赤水林閉關以前,他就已經對妖族成見頗深了。”
沈疏問:“那師尊讨不讨厭妖?”
溫濯笑道:“得看是什麼妖。”
沈疏思考了會兒,說:“狐妖呢?”
溫濯笑意更深了:“那很巧,我認識的第一隻妖,便是隻狐狸。”
沈疏頓時來勁了:“師尊與我講講,我就愛聽這些故事。”
溫濯于是攏了攏袖子,開始娓娓道來。
“那時兩族互不侵犯,尚且和平,活人還是能自由出入靈州地界的,靈州有一片漂亮的山谷,名叫落霞谷。”
“我去那處尋一帖藥材,便遇到了那隻狐妖,他摔傷了,挂在峭壁的樹枝上。”
沈疏竊笑:“狐妖還能摔傷,看來笨得不行。”
“是啊,仰頭看着天,動也不動,像朵花。”
沈疏問:“傷得很重?”
溫濯笑了,搖搖頭說:“不重,就是崴了腳,但他很懶,妖族自愈能力強,他索性就躺在那裡等着自己恢複。”
沈疏覺得這故事越聽越好笑,不禁問道:“世上居然有這麼懶的妖?”
“我也是頭一回見,”溫濯說,“他擋着我的藥材,我怎麼請求他都不願挪開身子。”
溫濯說着說着,就笑起來,仿佛是回憶起了諸般美好歲月,連話語中都多了幾句慨歎。
“那時我性子急躁,他說話又沒分寸,講着講着,我們就動起手來,打了三天三夜也沒分出勝負。”
“三天三夜!”沈疏震驚道,“這麼能打?”
溫濯說:“我們過最後一招的時候雙雙摔在地上,我起身比他快些,掌心壓着他的胸口,本該祭出殺招。”
“可偏偏那個時候,他碰了我的手,我隻感覺他的心跳很快,他的喘息很急促,他看着我的眼神很……”
說到這兒,溫濯忽然打住了。
沈疏聽得好着急,恨不得現在就把含光劍停在哪棵樹上,然後坐下來抓兩盤瓜子邊磕邊聽。
“然後呢,師尊,最後誰赢了?”
溫濯微笑着搖了搖頭。
“誰都沒赢,我的法力不夠了,他的傷也沒好透,站不起來。”
“後來打累了,我們就握手言和,我替他把傷療好,他也替我摘了那束藥花回來,說是和解禮。”
沈疏恍然大悟:“當朋友了呀,那也不錯。”
“不。”
溫濯似是若非地笑了一聲,這聲飄在風裡,一吹就在耳邊散了。
“我愛上他了。”
沈疏的心跳一歇。
溫濯繼續說:“我想占有他,更想被他占有,這感覺如同百爪撓心,叫我無法再繼續清修下去,于是為了磨煉道心,我幹脆在落霞谷小住了數月。”
沈疏試探道:“克服了?”
“雙修了。”
這麼直接?!
沈疏大為震撼。
古代人難道不應該更含蓄一點嗎,這這這……
他震驚了沒多久,猛然反應過來,問道:“這隻狐妖,如今可還在人世?”
溫濯慨然道:“殁去很久了。”
“那他是師尊的執念之人了?”
溫濯頓了頓,說:“執念之深,永世難忘。”
難怪上回溫濯中了媚術後叫他“小狐狸”,原來他從前的愛人還真是隻狐狸!
溫濯繼續說:“既不能心居水雲間,我就換了功法重新修煉,境界很快突破到了大乘期。”
“隻可惜斯人已逝,我心頭情思難解,無意再取長生之道,正巧遇到了水莽鬼為禍,便不再拘泥于功德一事。”
這便是他為什麼還不飛升,看來不是不情願,而是不能。
飛升上界大夢三千,有情者要斬斷情絲,無情者更要六根清淨,像溫濯這樣過不了情關的人,是沒辦法得到天道首肯的。
但沈疏才不在乎飛升不飛升,他心裡開始琢磨起另一件事情。
沒準雙修增進功力更高效?
沈疏數了數自己僅剩不多的陽壽,居然真的開始考慮要不要走這條路了。
溫濯倒是坦然,他稍稍垂首,額頭抵上了沈疏的後背,輕聲細語。
“既在紅塵間,便當俗世人,你我修道但求長生,飛升與否,也不過是一念之差罷了,一樣的。”
“反倒是放棄清修以後,我才将自己的欲望看得更清,和愛人巫山雲雨,這也不是什麼可恥——”
“好了,師尊,”沈疏臉都燒紅了,小聲嘟囔,“别再說了。”
沈疏還是個情窦初開的,聽溫濯這麼直白地訴說了自己對那隻狐妖的靡靡之思,就莫名其妙地有些赧然。
含光劍也跟着蕩漾起來,歪歪扭扭地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