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以尋輸完液的時候,距離晚自習下課過去了約莫二十分鐘。
校醫給簡以尋拔完輸液針,遞給他一根棉簽,囑咐他再摁一會,簡以尋接過按住。
初檸收拾完書包,轉過身,恰好目睹簡以尋在校醫離開後,一點沒有病人遵醫囑的自覺,手随意地一擡,要把手裡的棉簽扔進旁邊的垃圾桶。
棉簽上沾了點血色,因着少年根本沒好好摁着針眼,這會,針眼正往外冒着細細小小的血珠,淡青色的血管上那一抹紅格外顯眼。
初檸下意識皺眉看向簡以尋,而在對上她不贊同的目光的刹那,簡以尋眼裡閃過一瞬的心虛感。
簡以尋神色不太自然地又重新将棉簽放在針眼處摁着。
他的動作有點急,攥着棉簽的那根手指似乎很用力,微泛白。
初檸輕聲提醒道:“你不要太用力,輕點摁。”
簡以尋懵了瞬,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手上的力氣卻絲毫未減。
初檸瞧見了,拉好書包拉鍊,走上前,又拿了根新棉簽,簡以尋反應很快地把舊的那根扔進了垃圾桶。
初檸低下頭,目光投在簡以尋手上的針孔處,棉簽頭很軟,初檸的動作很輕柔。
兩個人離得稍近,簡以尋隻微垂眸,就能清晰地看見初檸那雙長長的眼睫,輕輕撲動,如同蝴蝶在振動翅膀。
初檸的眼神很專注,力氣很輕,很小心,像是在哄小孩一般,語氣溫柔地關心道:“疼嗎?”
摁得疼嗎?他手還疼嗎?
阿奇黴素帶來的脹痛感還沒有結束,明明他剛才随手摁了下,手上就有不舒适的痛感籠罩。
可這會,牆壁上冷柔的燈光映襯在女孩的臉龐上,看着她甯靜的側臉。
不知道怎麼回事,簡以尋的心跳莫名有點快,可能是燒還沒退,他臉上的燙感漸漸爬上耳梢。
高燒初愈,簡以尋的嗓子有些啞,聲音很低,他說:“不了。”
可話剛說完,在初檸正要擡頭的那一瞬,簡以尋又猛地轉了話音,說:“還有點痛。”
初檸:“?”
這到底是疼還是不疼。
初檸疑惑地偏過頭看向簡以尋。
少年的臉和唇都泛着生病的白,冷白的皮膚上還有一層高熱尚未褪去的紅,他這會垂着頭,看着她,沉默安靜,渾身上下有種說不出的脆弱感和乖巧感。
有點像是一個調皮的小孩,生病後,一改平日滿身戒備的攻擊防禦狀态,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展示出自己的脆弱,在和在乎的人撒嬌,換取對方的目光和關心。
瞧着莫名有些……可憐。
瞧他剛才那個樣子,要是她不幫他摁住,估計他又是耍性子的直接不摁,是一個另醫生頭疼的病人。
恻隐之心不由一動,初檸又用棉簽輕輕摁了會簡以尋微腫的針孔處。
直到校醫拎着個裝了幾道西藥的塑料袋進來,看見初檸才把棉簽扔進垃圾桶,而簡以尋側頭看着初檸,略委屈地和初檸說,“還是有點痛。”
校醫眼神複雜地停在簡以尋身上。
他記得剛才給某人拔針,力道稍微大了,血都帶出來些,這小男生可是一點反應都沒有,這會怎麼嗷嗷喊疼。
再說了,阿奇黴素輸完這麼久了,副作用還有呢?
校醫很震驚,從業多年,這種情況見怪也好像不怪。
校醫把藥遞給簡以尋,說藥該怎麼吃的時候是看着簡以尋的,話卻是對着初檸說的。
校醫說完後,看了眼時間,對初檸道:“再晚會宿舍快關門了,趕緊回去吧。”
初檸點了點頭。
校醫離開後。
初檸問簡以尋:“醫生剛剛說這些藥該怎麼吃,你記住了嗎?”
簡以尋随口應了句“嗯”。
“……”
默了會,初檸轉身打開書包,從裡面拿出筆,撕下一張便利貼,把剛才醫生說過的注意事項一并寫下來,緩緩,放進塑料袋裡,一塊遞給簡以尋。
簡以尋伸出食指,鈎住上面提的地方。
他說:“我送你回宿舍吧。”
初檸:“沒事,我自己回去就行,就在學校,幾分鐘,不會有事的。”
簡以尋語氣難得強硬:“我送你。”
初檸沒再拒絕,背上書包,走在前面。
走出門的時候,簡以尋疊好被子,将醫務室的東西重新擺好,關上燈,跟在初檸後面。
白天下過雨,路面上還有很多積水,很淺,但是踩在上面,會有不輕不重的響聲。
尤其是這會,晚自習下課有這麼久了,回宿舍的學生沒幾個。
夜晚寂靜得擲地有聲,每一個細微的動靜都好像被無限放大,在心裡留下數倍的記憶。
初檸和簡以尋之間大概隔着兩個步子,藥放在兜裡,兩隻手閑懶地抄兜,簡以尋的目光緊緊盯着前面的女孩。
她走在前面,他慢慢地跟在她身後,看着她的背影。
在眼眸裡,拓下她的模樣。
身體的不舒服仍在,記憶中的傷口也并沒有随着時光的流逝而消散。
不見了,會有人來找你,會有人擔心你。
生病了,會有人陪着你,會有人照顧你。
這些對于大多數人來說稀疏平常的事,貫穿于他們成長的許多瞬間的小溫馨,對于簡以尋來說,是缺失的,是陌生的,是渴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