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6第一章
此處無風無月,無天無地,就連大日星辰與浩瀚宇宙都并不存在,甚至沒有光、暗與時間。這是一片荒涼的、廣袤的、凝固的“無”。
這是混沌海的最深處。
——混沌海的大部分區域并不是如此地一樣的平靜,實際上,将其稱之為“海”,正是因為它就像真正的大海一樣洶湧莫測、波瀾壯闊,有波濤海嘯,亦有暗流急漩。在混沌海中,有無量數的、形如“氣泡”的世界。它們或天圓地方,或宇宙浩瀚,或巨人撐天,或靈龜鋪地,或平闆如紙,或深邃靈動……諸如此類,豐富多彩,林林總總,不一而足。混沌海波濤洶湧,諸多“氣泡”浮浮沉沉,刹那生出,又刹那破碎,刹那融合,亦刹那分離。然而那些富有活力的運/動僅限于混沌海中的其它區域。
混沌海的最深處,唯有一片虛無與永恒矗立的白塔,以及一些破敗的、單薄的、不完整的“氣泡”。它們寂靜地懸浮,安靜如同凝固。
是的,永恒矗立的白塔——若是有人真的在此遊弋,便會驚訝萬分地發現,竟然有一座白塔矗立在這裡。它下至無垠,上不封頂,沒有高低的概念,沒有大小的形容,沒有遠近的差别。它簡單地存在着,是虛無中每一個角度都能觀測到的唯一真/實,猶如整個混沌海的中心。
忽然間,有光亮起來了。那是一個人,祂是“學者”索恩。
一個人跟一方世界相比,孰大孰小?相信所有人都會選擇世界,這是毫無疑問的,然而在混沌海中,“大小”并不是物質上的概念。于是可以清晰地看見,索恩比起混沌海中最大的“氣泡”也并不遜色,甚至還要大上一圈。
這是一件奇妙的事。這個人比世界更加偉大,以至于若是祂想要進入這些世界,就不得不以投影或是意識降臨,若是想本體進入,就必須自我壓抑,以免在降臨途中将其撐/爆。然而一旦祂降臨成功,真/實的存在坍塌成物質的表象,祂也就跟普通人族一個型号。當然了,屆時祂也可以使用一些變換體型的法/門,讓自己變得大如恒星或是成千上萬個恒星,隻要祂能控/制好自身力量,就依然能被包容在“氣泡”之内。
索恩周/身有若有若無的光亮環繞,那些光亮玄奧幽微,星星點點,絲絲縷縷,猶如輕薄細密的蛛網。祂身前亮起了一個象征“一切與唯一”的鬥獸場神文,那是祂曾經在白塔中召喚出的覺者符号。在神文的照耀下,幾根細細蕩蕩,飄搖如絲的因果之線陡然大放光/明,通往更深遠、更晦暗、更死寂的虛無之中。
索恩沒有順着因果線繼續前行,隻是朝因果線延伸之處望了一眼,便直接透過無垠的“無”看到了真/相,“嗯?阿斯加德王國……”祂在心裡輕輕哼了一聲,“因達羅啊……難怪能蒙蔽我的感應。”
同為聖座之主,索恩與因達羅的交情就與祂跟達列耶夫差不多。祂們說熟吧那是真的熟,畢竟認識的年頭實在很長,長得足夠讓一方世界從元初走到寂滅,但要論起交情,那就實在複雜得很了。不過最近這段時間祂與因達羅倒是沒什麼矛盾,以往的關系也一向算是不錯,而剛才那一眼又并無這方面遮掩,恐怕已經觸動了對方的感應……
祂一念至此,心念微動,索性等在原地。
幾乎就在下一個刹那,索恩面前出現了一道/人影。這道/人影與索恩差不多大小,赫然正是禦者因達羅,隻是飄飄渺渺,虛虛幻幻,如煙似霧,看起來隻是一縷意識,并非本質實體。然而即使如此,禦者的意念仍舊有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高遠威嚴,仿佛自祂睜眼的那一刻,目之所及的一切盡皆歸于祂的臣屬,祂至高無上。祂是天生的神,亦是天生的王,祂是至高無上的榮耀。
“好久不見啊,老夥計。睡醒了起來散步呢?”索恩親切地打了個招呼。祂的聲音優美柔和,卻又悠遠宏大,在“無”中擴散出如同實質一般的波紋漣漪,隐隐有撼動那永恒死寂之感的迹象。
“好久不見。”因達羅沒有開口,隻有一股意念傳遞而來,“你來這兒做什麼?”
“散步?巡邏?得了,我知道你其實還在睡,我隻是你做的夢而已。”索恩聳聳肩,“好吧,我打算搶走你的阿斯加德王國,如果不介意的話,請讓道。”
因達羅歎了口氣,“老夥計,你早晚會死在你這張嘴上。”祂竟然真的往旁邊讓了讓。
索恩有些詫異地挑挑眉。這并不是因達羅的一貫作風,至少在祂印象裡,因達羅并不是一名慣于退讓迂回的聖主。祂幾乎要懷疑前頭有陷阱了。如果不是對方的心靈修為與祂不相上下,貿然用心靈寶石偷/窺必然會被發現,祂還真想好好看一看對方的想法。難道沉睡還能治臭脾氣不成?達列耶夫啥時候也去睡一覺?
不論如何,祂總有目的。索恩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順着因果線悠然前行,以登萍度水之姿于虛無中飛掠。因達羅的意念飄然跟上,與祂并肩而行。
“索恩,你是為了你們堡壘的那幾個年輕人而來的罷。”因達羅淡淡問道,“難道其中有你某個投影的私生子?”
“因達羅陛下,你堂堂一代神王,不要像潘多拉一樣八卦。”索恩回道,“我/操心我家孩子的曆練,這情有可原。倒是你啊,神王陛下,你不好好睡你的覺,跑來擋路,這也就罷了,竟然還屈尊同我閑扯這些廢話……怎麼,那其中也有你的私生子嗎?”
與索恩打交道,最煩人的一點就是分辨祂所說話的真僞,以及該如何應對那些真真假假的瞎扯淡。因達羅略一沉吟,知道自己的現身已然讓祂心生探究之意,若是不給出些實料,恐怕不僅打發不走祂,日後還會生出事端。“雖非私生子,卻也相差不遠。”
“哦?”
“告訴你也無妨。”因達羅淡淡說道,“你可知我為何沉睡?”
索恩撇撇嘴:“還不是你為求超脫求瘋魔了。”祂話雖如此,卻還是忍不住擡頭望了一眼白塔——其實完全用不着擡頭。在這混沌海中,不論祂去往何方,看向何處,白塔永遠無處不在,真/實唯一。
凡人有凡人的煩惱,角鬥/士有角鬥/士的追求,就連聖主,也并非能真正的至高無上,祂們頭頂還有白塔。自索恩進入鬥獸場起,白塔就在了,到了現在,白塔依然在,若是未來某一日索恩隕落,白塔想必仍然會繼續矗立下去。
更高的境界,更清淨的極樂,更圓/滿的超脫,它是否存在?如果不存在,那白塔從何而來?如果存在,那它是白塔嗎?
沒有人知道。
幾千年,幾萬年,幾十萬年,無量數年,沒有人知道。
有時候索恩會羨慕那些角鬥/士,甚至羨慕那些凡人。他們跟祂比起來是猶如夢幻泡影般的渺小,但至少他們有真/實可見的目标,亦有明确可循的道路。他們的道路或許艱難險阻,或許兇險莫測,至少他們知道自己正在路上,因此不會心生迷茫。
為探求更高的境界,甚至的,僅僅為了探求是否存在更高的境界,聖主們各顯神通,大加折騰,每位聖主都有自己的嘗試。因達羅之所以沉睡,正是因為祂将自己的無數意識散播于無數世界之中,抹去認知化為各種生靈,以親身而非投影體會不同的人生經曆與不同的世界規則,以豐富繁雜之“無數”,求萬變不離之“唯一”。這個法子很難說會不會有用,反正這隻是因達羅的諸多嘗試之一,甚至還不是祂最抱希望的那個,能夠有用最好,沒用也無所謂。祂的目标過于飄渺,成功乃是奇迹,失敗才是尋常。
因達羅說道:“前段時間,我的一個意識化身出了點意外,被選入了鬥獸場。”
“然後/進入了堡壘?”索恩何等精明,一點就透。
因達羅點了點頭,“因緣際會,蒙你照料。”
“這樣啊……”索恩臉上居然露/出了一絲猶豫的神色,好像很不情願地說:“用我給你開個後門不?給你加個工/資?”
因達羅何等樣人物,也實在忍不住為之一囧,“多謝你的美意,但不必了。”因達羅正是要謀求多種多樣的體驗,意識化身自然是越獨/立越好,因此祂才抹去意識化身的認知,并在其成長過程中不加以任何幹涉,使其如同真正的、全新的生靈。說白了,如果祂想親自照料自己的意識化身,那又何必任由化身加入堡壘?以禦者的手段,那名化身早就無知無覺又自覺自動地加入至高榮耀了。
索恩笑嘻嘻的,“這就奇怪了。你既然不用我給你加工/資,告訴我這些幹嘛?”很難判定祂這是在試探還是在得了便宜賣乖。
因達羅到底是一代神王,養氣/功夫着實了得,若是換作達列耶夫或是潘多拉,隻怕已經忍不住動手了。祂冷冷瞪了索恩一眼,直言不諱:“我直接告訴你,省得你自己瞎折騰,到時候壞我的事。”
索恩挑挑眉,笑得更歡,“神王陛下,聽你這意思,你在其他人那兒恐怕也種了不少意識化身吧?”因達羅刀子一般的目光立即刺了過來,祂趕緊舉手投降,“好啦好啦,當我沒說,當我不知道。”
“你已經知道了。”因達羅平淡道,“這件事我稍後會找你詳談,現在告訴我,你來這兒做什麼。”
在某些相當稀有的時刻,索恩也是會說實在話的,比如當祂意識到自己再不說實在話就很有可能挨揍的時候——當然了,揍不揍得過是一回事,劃不劃得來是另一回事。眼看對方為數不多的耐心即将告罄,索恩神色一正,肅然道:“我發現了一個挺有/意思的孩子。”
因達羅微微一怔,随即露/出又是厭煩又是無奈的神色,“你千萬别告訴我你又發現了一個疑似覺者轉/世的角鬥/士。這麼長時間了,你發現了多少覺者轉/世?最後全都被聖座吃了。”
“他們那是死得其所,這樣一來,他們也算是與孜孜以求的聖座合為一體了。”索恩聳聳肩,“我總是有種感覺,覺者并沒有真的隕落……或者說,覺者的隕落是祂計劃中的一部分,祂還會回來。”
“如果我沒記錯,你跟祂幾乎不是同一時代的人,應該都沒打過幾次照面。”因達羅說道,“真不知道你對祂的盲目信心是從哪裡來的。”
“祂身上光環太多了。祂是第一位開辟道路的聖主,也是迄今為止唯一一位能控/制白塔的聖主——借助白塔将自身所訂立之規則輻射/到所有世界,這樣的事在祂隕落之後沒人再能做到。祂是我們之中最接近白塔的那個人,像這樣的人,我很難說服自己相信祂是真的死了,而且還他/媽/的是自/殺。”索恩搖搖頭,歎了口氣,“唉,當初我真不該急着攔尼德霍格,至少也該先看看祂的下場再說。”
“你還沒放棄你那個無望的想法嗎?讓這位疑似覺者轉/世重走一遍覺者之路?”因達羅饒有興緻地詢問。
“如果覺者仍然活着,沒有祂的同意,會有新的被選中者?如果覺者真的隕落,聖座乃是祂之道路的精華凝聚,自會代祂降下考驗。這名被選中者離聖座越近,也就離覺者越近,總歸會給我一些啟發。”
因達羅不置可否地撇撇嘴,在祂看來這種想法屬實可笑,反正祂是絕不會将自己突破的希望寄托在任何外因上。況且……“如今的鬥獸場并不需要真正的覺者。”祂不鹹不淡地提醒了一句。
與索恩不同,因達羅與覺者是真正同一時代的人物,而當時的鬥獸場規則嚴酷殘/忍,與如今迥異,可謂是真正的萬類霜天競自/由。時勢湧動,造就英雄,彼時的角鬥/士也是英才荟萃,能與因達羅、美缇斯、尼德霍格等比肩的天縱之才恐怕不下三四十個——換而言之,即那些家夥都具備成為聖主、萬/古長存的潛質——可惜的是,他們遇上了覺者,于是他們通通都死了,連名号都留不下來。
值得一提的是,那些連名字都不存于世的大人物之中,還有幾名是已經成了聖主——當時還沒有聖座這玩意兒,他們管聖主之境叫“成道”,即道路有成——然後又因立場之差、利益之争,而被覺者無情幹掉。不成聖主,終為泡沫,所以可想而知,作為第一位聖主,覺者對其他所有人的壓/制可以說是碾壓性的,若是沒有覺者的首肯甚至幫助,聖主之境哪來的後人?隻是成就聖主之後,大家不再能接受來自覺者的俯視,又各自代/表一方勢力,各自有各自的追求……久而久之,再深厚的情誼因果,也抵不過各自的立場與利益。
那幾名能夠從萬/古活到如今的老家夥,要麼與覺者或多或少有點關系,要麼就是沒有被覺者針對過。美缇斯與覺者有一段暧昧,應是得了不少好處,所以才能借用其餘威布局,設計将前代隐者取而代之;因達羅與覺者達成交易,成就聖主之後閉門不出、潛心修/煉,祂本體以及祂投影麾下的各個宇宙所有神族盡皆隐世,或坐視人族崛起,或為人族提/供庇佑,在後來的種/族大戰中,更是立場鮮明地站到了人族的身後;至于達列耶夫、索恩等,當時不過是幾個比較能折騰的小朋友,再怎麼折騰也折騰不到祂的眼裡。就連暴戾冷酷如尼德霍格,覺者尚在時也是乖/巧得很,據說還介紹過自家子侄為覺者拉車。
強絕當/世,鎮/壓萬界,這就是覺者。這就是覺者的時代。
因達羅一生征伐,破萬界,滅萬法,萬千投影以王/道禦地,神道統天,着實是不可一世,唯有覺者是祂揮之不去的陰影。覺者隕落之後,祂微有怅然——那時祂就知道,這一撇陰影是永遠都無法抹去了。
交易已清,因果難消。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因達羅其實倒是挺希望“覺者轉/世”之事确有其事,祂便可以幫助此人重登聖座,成為真正的覺者,然後再将其擊敗或是殺死,以求得心靈圓/滿。隻可惜,誠如因達羅所說,如今的鬥獸場并不需要真正的覺者。索恩找了那麼多的“覺者轉/世”,覺者之座仍舊空置,至少有五成是這方面的原因。
一念至此,因達羅心思微動,“獲得聖座烙印的角鬥/士多如過江之鲫,難道就憑覺者之座的烙印,你就認定那些被選中者是覺者轉/世?”
“他們有覺者的眼睛,你一看就明白了。”索恩深深看祂一眼,忽然微微一笑,“既然你如此好奇,便自己去看吧!我就先回去了,免得惹來其他幾個老東西。”
在虛無中沒有距離這一概念,對于索恩這等聖主而言,阿斯加德王國要麼瞬息即達,要麼永遠都到不了,如今很明顯是後者,而原因也是明擺着的。索恩雖然有些好奇因達羅究竟在阿斯加德王國裡藏了什麼秘密——誠然阿斯加德王國已經被角鬥/士們去爛了,但一些秘密層次太高,就算擺在角鬥/士眼前他們也無法領會,在聖主看來卻有可能一目了然——但對方既然如此作态,祂也不至于非要刨根問底。況且今日索恩也不算是白跑一趟,甚至從某種程度上而言,祂收獲很大,完全對得起這一番折騰。
“正好我要找你談談,”因達羅淡淡說道,“我已經在混沌之殿外等你了。”混沌之殿是索恩的住所。在通常情況下,一個人不可能同時出現在兩個地方,但這對因達羅而言顯然并不是問題。
“我已經知道了。”索恩笑嘻嘻的,“我家如何?”
“一塌糊塗。”
“别這樣嘛。”索恩啧了一聲,“神王陛下,你眼光不要太高了,我家可是用尼德霍格最強内宇宙的投影煉化而成的,萬千世界僅此一個……”
“我的意思是你家不好看。”
索恩沒話說了。當初尼德霍格事敗,本尊軀體崩解,萬千内宇宙就此散落混沌海。為防尼德霍格死灰複燃,借投影複活,人族開始追殺那些内宇宙投影。索恩找到了其中最強的、也最有可能是尼德霍格之複活後手的一個投影,以本尊降臨将其殺滅,完了便将該投影整個抄走煉化,還順手打包了一個拉萊耶城留作紀/念。由于該投影本質極高,近乎聖主般真/實,煉化完的混沌之殿也就無限接近于主宇宙,而徹底掌控一方主宇宙對聖主的好處多得簡直一時說不完……唯一的問題在于,尼德霍格那個投影的畫風很是有些不可名狀,因此煉化完的混沌之殿,從美學角度上來說,真的非常醜。
“作為聖主,你應該堪破虛妄,眼見即為實。至少不能隻看外表。”索恩悻悻然抱怨道,“好啦好啦,我回去了。神王陛下親自登門,寒舍蓬荜生輝,我這就回去倒履相迎。”祂說完便直接消失了。
随着索恩的消失,仿佛某種難以覺察的屏/蔽被打開。因達羅感到有幾股強橫的意念早在附近徘徊良久,此刻屏障一開,便立即向祂窺/探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