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6第七章
冷風自彼方咆哮而來,吹起一大蓬灰白的冰粒與雪沫。陳英華抹去風鏡上的冰雪,看向前方那迎着風雪跋涉的高大背影,不由在團隊頻道重重歎了一口氣。前方的人聽見了,卻不為所動。
陳英華又加大音量歎了一聲,文森特終于偏頭瞥了她一眼,開口道:“你既然選擇跟過來,就不要抱怨。”
“我說話了嗎?好好走你的路吧!”陳英華沒好氣地回道。不久之前,兩支團隊除領/袖以外的其他成員成功彙合,阿斯特羅宣布導航職責轉由JS接手,随後文森特聯/系靳一夢,緊接着便發現後者失聯。衆所周知,角鬥/士失聯通常意味着問題嚴重,于是文森特決定去尋找靳一夢。當文森特下定決心要做某事時,這世上隻有兩個人或許能攔住他,其中一人是他要去尋找的失蹤者,而另一人……
“你應該知道這種失聯意味着什麼吧?”——當時李/明夜是這樣說的。
“知道。C階以上空間隔斷法術,超過C+階則回歸延遲30分鐘以上,超過智能基因胎/盤的A階,死亡後無法複活。”文森特回答,“你以前從不會這樣啰嗦,路易斯。現在把遭天譴的該死方位給我,媽/的,你知道你想讓我去。”
李/明夜沉默了片刻,終究沒有再攔,因為确實如文森特所言,她也有與他一樣的期待。令陳英華意外的是,堡壘的JS在稍一猶豫之後也表示要跟他們一起走,當然這個不理智的決定遭到了堡壘上下,甚至包括李/明夜在内的一緻反/對——“我很感激你,傑森。”她說,“但我們之中隻有你與詹姆受過現代化軍事作戰訓練,所以你是唯一能暫時代替詹姆的人,當他缺席時你必須補位。就當幫我一個忙吧,我們要去一個高科技文明戰場,而迄今為止我隻在電腦上掃過地雷。”于是JS被說服了。
彼時的陳英華左右看了看,終究是無可奈何地選擇了文森特。既然堡壘三人要去同阿斯特羅彙合,文森特若是孤身一人,怎麼看都有種葫蘆娃救爺爺的意思。誠然她可以選擇跟着堡壘走,相信不論是李/明夜還是文森特都不會責怪她,但若是她真的這樣做……一則這并非陳英華的作風,二則不論事後會不會有小鞋穿,這個團隊她肯定是待不長了。
有沒有事後還兩說呢,陳英華在心裡想。應該是有的,畢竟靳一夢現在還沒死,這意味着他所處環境可能很糟糕,卻并不算非常危險,甚至若是樂觀點想,或許有轉機也說不定。大概這才是李/明夜沒有阻止文森特的真正原因,隻是未知太多,風險太大,恐怕極少有傻/子願意去冒這個險,即使是李/明夜,也不能強/迫别人當傻/子。
不過,最重要的是……“就我們現在這速度,趕過去黃花菜都涼了。”陳英華提出這一點。這也是她并不贊同去尋找靳一夢的重要原因。
“不一定。吉米既然到現在都沒死,而且連一句話都沒留,很有可能是被控/制了起來。如果真的是這樣,他一時半會肯定死不掉,支援就至關重要了。”
“也有可能是陷阱。”
“所以我們得小心一點。”
“如果真是陷阱——”
文森特打斷她,“如果真是陷阱的話,這意味着海姆達爾在爆/炸中受到了損傷,暫時無法/像先前一樣對我們進行飽和式的分散襲/擊,隻能将力量集中在幾個關鍵點上。這是好事,我們這一路上會太平許多。”
“……這也未必吧。”陳英華忽然停住腳步。
遠處飛旋急舞的風雪中,悄然顯露/出一個龐然巨影。影影綽綽間,依稀可見有一半似人,手足宛然,另外半邊卻有異乎尋常的膨/脹,一嘟噜一嘟噜的也不知贅着些什麼,遠遠看去,倒像是個人背着個大包裹。那身影朝着二人行來,步履看似蹒跚,一瘸一拐,速度卻一點都不慢。
文森特想起靳一夢教過他肉/眼測距,遂依樣畫葫蘆地伸出手指比了比,又默默低下頭算了算,發現對方不止速度挺快,體格更是大概有三米高。此時他眼角餘光瞥見陳英華的身影已然消失,顯然進入了隐遁狀态。他眯了眯眼,腳下停也不停地往旁裡一折,緊接着便毫不意外地發現對方也改變了方向,執着地向自己走來。
沒有敵意,亦或是沒有遠程攻擊能力?文森特感到一種奇異的危險在迫近,巨大的、冰冷的、強烈到無法抵禦的危險。他感到自己的每一根汗毛都在瘋狂的顫栗。他停下腳步,笑了。他甚至大聲唱起了歌。
“沖破大風雪,我們坐在雪橇上——”
團隊頻道裡響起一記巨大的咳嗽聲。文森特笑容不變,歌聲不停,用意念在團隊頻道裡說:“這家夥是傻的。”
陳英華回得飛快:“我看你是傻的。”
“嘿寶貝,你長了眼睛,學着用用它。我沖着這家夥唱了首兒歌——好吧,就算它不知道這首大名鼎鼎的世界名歌,可但凡是個智慧生物,總會給我點反應不是嗎?任何反應。”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男人絕對是徹頭徹尾的神/經病,因為正常人絕不可能一邊用歡欣鼓舞的腔調唱着旋律歡快的聖誕兒歌,同時卻又擁有如此冷靜森然的意念。“但它連步子都沒變一下。”
“你的意思是,這是一隻海姆達爾捏壞了的土巨人?”陳英華給出了一個猜測,“等等,我能看清它了……哎呀我/操,這啥玩意。”
這是一隻難以形容的怪物,它一半是人,體格魁梧高大,甚至披挂有鏽蝕破敗的甲胄,然而肌肉卻是幹癟的,以至于半腐爛的皮膚像布口袋一樣空蕩蕩地挂在骨骼上,另一半卻扭曲畸變,令人作嘔。它的左半邊身/體充滿了鼓囊囊的、膨/脹的、葡萄一樣層層疊疊的紫黑色肉/團,肉/團上遍布着堅韌的疣瘡與形如蜈蚣的血管,左臂——或者說曾經應該是左臂的肢/體——則異變成了一條粗/壯暴/漲的肉/柱。肉/柱末端分作五瓣,肉/瓣内部有叢生的利齒,開開合合,交交錯錯,嚓嚓作響。怪物的左腿形如螳螂刀足,異變的骨骼外裹有堅韌粗/壯的肌肉,末端則是慘白銳利的骨刃,行動時每一下都深深/插/入大地,直/插得凍土飛/濺,冰沫激揚,顯露/出不可撼動的強大力量。
這怪物的頭顱依稀是人,隻是倘若以人為标準,那它想必已經死去很久了。那張低垂的、扭曲的、呆滞的、空虛的臉孔上,布滿了細密的肉瘤狀贅生物,就像苔藓侵蝕石牆一樣。兩顆暴突的渾濁眼珠吊在肉瘤之中,随着它的動作一蕩一蕩,吐出的舌/頭亦是如此。那一截肥厚的紫黑色肉條已經有了異變的征兆,不僅有超乎常理的長度,更是在末端出現了不詳的分岔。
它沒有看向文森特,因為很顯然它可以用于感知的人類器官都不再具有曾經的功能,但文森特依然感到了一種詭異的“被注視感”。那注視是無與倫比的專注,亦是無與倫比的饑/渴與瘋狂,這一瞬間他想起自己在上古卷軸宇宙中第一次見到屍鬼的時刻……那空洞了數百年的眼眶裡燃/燒着幽冥的藍火,永無止境的貪婪與饑/渴。所有屬于死者的界域都是寒冷的,正如此時的阿斯加德。
“躲起來,等待時機。”文森特的指令言簡意赅。他仍舊扯着嗓子唱着他的聖誕歌,曲調甚至還頗為歡快。他眼眸微眯,視線牢牢鎖住這隻似人非/人的怪物,二者的距離不斷拉近……他忽然又道:“它對你來說很危險,你可以跑。”
“少他/媽廢話。”陳英華的回答更加言簡意赅。
聽聞此言,文森特大笑了起來。就在這一刻,他忽然發動“閃現”,整個人頓時如離弦之箭一般沖了出去!以他如今的敏捷與力量,他的“閃現”自然不再是昔日水準,這一沖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于就連陳英華那足以媲美高速攝像機的視力都隻能捕捉到一片扭曲的殘影。可是很顯然,對于主宇宙的生物——或者非生物而言,這個速度并不太夠。
隻見那隻怪物反應極快,毫不猶豫便舉起畸形粗/壯的“左臂”,斜向下大力揮擊。純粹的力量,極緻的速度,空氣噼啪一聲炸響,如有狂雷電火,眼看着就要命中……然而文森特忽然身形一矮,險險避了開去。
“閃現”時的速度已經是文森特在正常形态下的極限,因此這種電光火石之間的變招當然不可能是臨時起意,而是早有準備。如果對方的實力與經驗智慧相匹配,那它自然能看出文森特“閃現”發力時的重心改變與變向趨勢,從而提早作出應對,然而正如文森特所言,這隻是一具空有強大力量與殺/戮意念的恐怖軀殼而已。
——可是它的對手卻不然。
——成百上千次戰鬥賦予文森特的并不僅僅是力量,還有豐富的經驗、野獸的直覺與毒/辣的眼光。
比如,當文森特第一眼看到這隻怪物的時候,便可以大緻推測出那些惡心畸形的變異肢/體的攻擊方式;又比如,根據那些飽滿肉瘤的生長區域,推測出其揮舞“手臂”的常規弧度;再比如,自己該如何調整“閃現”的方向,“閃現”過去之後,又該如何躲避對方的可能攻擊……
在文森特還不是角鬥/士的時候,他就成百上千場地在拳擊場上這樣戰鬥過,在他成為角鬥/士之後,他又像這樣打了成百上千場。在一場戰鬥中,力量很重要,速度也很重要,但同樣重要的還有其它許多,比如控/制重心、調整腳步、瞬間爆發、防守反擊、随時變向……然而這其中最最重要的,卻是身/體的協調。
此時此刻,這隻怪物的身/體——那打出足以開山裂石之揮擊卻遺憾落空的身/體,當然是不可能協調的。
就在這一人一怪即将交錯的刹那,文森特頸間的狼牙項鍊暴/漲出大片紫光,緊接着血一樣的光華倏然亮起,仲裁者瞬間出鞘,目标是對方深/插/入地的螳螂左腿。隻聽一聲怪異的悶響,似金戈似擊革,文森特感到手上傳來巨力,刀刃死死卡住,斬不下去亦拔不出來。這時他的角鬥/士習慣發揮出了絕佳用處——他直接隐藏裝備,整個人順勢滑開,正欲以手按地,借力轉身……
“當心!”陳英華的尖/叫在團隊頻道裡響起。
巨大的危險從身後傳來。文森特的瞳孔驟然收縮,毫不猶豫便發動了護腕特效“萬鈞沖撞”,刹那間沖出去足足30米。然後他迅速轉身,緊接着,他驚呆了……
——那隻龐大怪物身上一嘟噜一嘟噜的肉瘤居然像花瓣一樣層疊張/開,變成了一條條揮舞的、靈活的、沾滿黑漆漆濃/稠粘/液的粗/壯觸手。其末端更是異化出了似巨大化蚊子口器一樣的怪異器官,乍一看是尖銳的一根,其實有數根分岔,有的如刀一樣鋒利,有的則内部中空,形如吸管。這些東西無比惡心又令人不寒而栗,不難想象出它們在戰鬥中能夠起到的作用。
“我的老天。這隻聖誕老人的口袋裡究竟都裝了些什麼呀?”文森特忍不住喃喃道。看到這一幕後,他自然知道自己剛才險些遭遇了什麼……說句老實話,即使是他都感到有些惡心了。
漆黑詭異的粘/液滴落在地上,燒得滋滋作響,騰起陣陣黑煙。不過最大亦是最濃/稠的一灘卻在怪物的腳下。文森特剛才那一刀,集神兵之銳、自身之力、閃現之勢,又佐以無視防禦的“兇狼之哮”特效(升級到了B-級别),即使是主宇宙世界的恐怖怪物,也不可能輕易接下。那螳螂刀足被切開足有五分,濃/稠如粥的漆黑粘/液争先恐後地湧/出來,然後猶如樹脂般開始凝結……
優秀的自愈能力,文森特在刹那間作出判斷,然後他就知道完蛋了。唯一利好的一點,是他發現對方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傷勢,以至于在被砍了一個幾乎撲地的踉跄之後,竟然是毫不猶豫地試圖轉身追逐,而且動作幅度極大,傷處那些樹脂般的漆黑粘/液凝固又豁開……沒有任何顧忌,亦沒有任何理智,更沒有任何智慧,隻有純粹的毀滅欲/望,毀滅别人或是自己。這家夥确實是傻的,現在文森特确認了這一點,而這就是轉機所在。
己方二人都是近戰,雖然具備一定的遠程攻擊能力——即倉庫裡藏有C級左右的無限彈匣槍/械以備不時之需,槍/械精通也通/過吃卷軸吃到了1、2級左右——但他們畢竟不是專職遠程的角鬥/士,那點遠程攻擊能力也就欺負欺負D級宇宙的小朋友,在本宇宙堪稱變/态的難度系數之下,這點遠程攻擊力大概約等于沒有。若是要近身作戰,則勢必要以傷換傷,而根據目前情況來看,跟這怪物以傷換傷是賠命買賣,他的命還得留着去救人,可不能丢在這裡。既然該死的情況已經如此操/蛋了……
眼見那隻怪物又追了過來,文森特當機立斷,拔腿就跑。他在團隊頻道裡吼道:“凱特,你會用炸/藥嗎?我是指團隊倉庫裡的那一堆,C/4塑膠炸/藥和雷/管引爆器。是時候放棄戰利品了,讓我們做個陷阱炸飛這傻/帽兒。BOOM!”
“我不太會用這東西。”陳英華非常幹脆,“我現身嘗試引開它,你來布置陷阱。你需要多久?”
“十分鐘吧。你可以嗎?這家夥跑挺快的。”文森特說道,“順帶一提,這次回去以後你最好找吉米補補課。為什麼這世上竟然還有不會用炸/藥的角鬥/士?這玩意兒就連岡恩都會用。每一個角鬥/士都該學會用C/4開牡蛎。”
“等我學會以後,第一個先把你舌/頭炸了。”陳英華沒好氣地回道。她略一估算,很快給出答/案:“十分鐘是吧?沒問題。”她随即現身,毫不猶豫就沖那隻怪物掃了一梭子彈。
誠然“C/4開牡蛎”純粹是文森特在口嗨,因為就連靳一夢都不一定做得到(當然靳一夢也确實沒試過就是了),但是文森特倒真的在十分鐘内就連燒帶炸地在萬載凍土上制/造出了一個足以容納那隻怪物的深坑。接下來發生的一切無須太多贅述。
根據怪物的生理結構來看,它那雙畸形的腿腳或許走得很快,并且也十分穩當,堪稱穩紮穩打,卻并不具備太好的跳躍功能,這就導緻它在被引入陷阱的短時間内——或許兩秒,或許三秒——隻能任人宰割,而喪/心/病/狂的文森特在陷阱裡放了足足半公斤C/4與大瓶百事可樂那麼大個的燃/燒/彈。當然這意味着想要在爆/炸之前成功跑路,他就必須同時用上“閃現”加“萬鈞沖撞”……不過這很值得。
巨大的轟鳴驟然炸響。
凍土紛揚,焰團四濺,熾/熱的火焰與滾滾的黑煙騰空而起,構成一個炫目的小型蘑菇雲。文森特被氣浪掀了一個跟頭,因氧氣劇烈反應的緣故他感到些微窒/息,一些流竄的焰團撲到了他的衣服上——不過他所受到的傷害也僅限于此,發生于地/下的爆/炸無法撼動他曆經百戰的強悍肉/體。他就地打了個滾,撲滅身上的火焰。
鬥獸場擊殺提示在文森特耳邊響起,他站起身欣賞自己的傑作。“噢,美麗的女士,我很榮幸能向你獻上這場漂亮的煙火表演。”他張/開手臂,語氣陶醉,“吉米總是喜歡在戰場上玩一些可愛的爆/炸小把戲,現在我開始有些理解他了……唉,這世上誰能拒絕一場性/感火/辣的爆/炸呢?”
陳英華如鬼魅般驟然出現,“昂貴的表演。”她評價道。炸/藥與燃/燒/彈若非曆練補給(基本都是非法則化物品),便是資源點産出,而後者的價/格可想而知。
“比命便宜。”文森特笑了。
“這倒也是。”陳英華承認。她聳聳肩,“我就是小氣吧啦的,沒你們那麼能造……誰讓我沒發過戰争财呢?”
狂風大作,焰氣團散得很快。文森特戀戀不舍地最後看了幾眼,低頭看表校準方位,“戰争無處不在,親愛的。人從出生之前就已經在一場戰争裡面了,而這其中比較倒黴的那一部分,比如我們這類人,就連他/媽/的死後都無法逃脫……”他一邊說着,一邊往前走。忽然間他停住腳步,亦停下說話,瞳孔收縮如針。
遠處的風雪激烈依舊,天地間好似一塊灰蒙蒙的巨大幕布,曠遠、亘古而又空茫。此時幕布上逐漸浮出數個影影綽綽的影像。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距離,不同的形态。畸形的聖誕老人,扛着章魚的蜘蛛,頂着蜘蛛的章魚,以及一些單憑輪廓根本難以想象與形容的龐大形體。這些影子姿态各異,僅憑形體無法判定是否與先前的怪物同屬一種生物,但它們有兩個共同點——其一,它們都足夠的危險,以至于當他看見它們時,他的心靈就開始戰栗。其二,它們為他們而來,這一點無需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