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直到現在才響起,就像雷霆從來跑不過閃電。緊接着響起的是一聲負痛的怒吼。氣浪狂飙,伴随着恐怖的高溫,形成巨大的沖擊波,再次将靳一夢拍飛出去。他眼前頓時一片漆黑,重重撞落在地,連疼痛都失去感知,隻在恍惚間嗅到鮮血的味道。
昏眩一陣陣湧上,伴随着令人無法抵/抗的虛弱,靈魂輕飄飄的,似乎要逸出身/體,隻留有一絲殘連。靳一夢竭力睜眼去看,視野裡的一切都扭曲斑斓,還有黑與紅的色塊如同瘟/疫般擴散,好像一副令人不安的抽象動畫。依稀間,他發現雲杜似乎是着火了……
不對,那并不是火,而是血。那名絕地大師新生的肉/體表面不斷綻開一道又一道皲裂,血液從他體/内流/出,然後燃/燒起來。那顆破魔彈引發了他體/内的能量沖/突,他的身/體正在崩潰。
靳一夢松了一口氣,感到由衷的欣慰——按照李/明夜的說法,哪怕雲杜再厲害也沒多久的活頭,至少他肯定不能再去找她的麻煩。他剛剛這樣想,就看到雲杜向他遙遙舉起一隻手,似乎要釋放什麼技能……這技能無疑會要他的命,但他已經無所謂了。
然後一個人擋到他面前。
李/明夜平靜地看着雲杜。後者滿身是火,衣衫盡毀,一道又一道新傷口不斷出現,迸出/血與火焰。但那雙眼睛仍然是絕地的眼睛,冷靜而平淡,沒有絲毫波瀾。
在李/明夜的感官之中,這名強大的絕地大師正在調動原力支撐維持自己瀕臨崩潰的身/體,然而饒是如此,其氣勢與力量仍然在不可挽回地跌落……隻等突破一個臨界點,便會驟然加速,讓一切灰飛煙滅。
但現在,這個臨界點還沒有到來,他已經千瘡百孔,卻依然很強大,強得像毀滅本身。而且他的手中有一把光劍。
瓦帕德劍法對速度的要求很高,如今的雲杜顯然不可能發揮出這種劍法的最大威力,但不論他強弱如何,都不會影響光劍無/堅/不/摧的鋒芒。在不久之前,這把光劍隻用一擊就徹底摧毀了李/明夜的上身裝備,而它的第二擊……
李/明夜深吸一口氣,擡起雙手,眼眸融化成純黑顔色。淡淡星輝灑落,如傾銀河之水,在她的身後、靳一夢的身前豁然展開,鋪就一道原力的屏障。
“你要的是我。”她說道。能量在她身邊集結,形成一道道威力駭人的原力·閃電,熾白藍紫的光輝明亮而灼/熱,“現在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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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片刻之前的河邊,李/明夜真的猶豫過,哪怕隻有一瞬。
她面對過全盛的雲杜,所感受到的,唯有巨大的絕望。那名絕地大師切斷了她與外界的一切聯/系,阻隔了彩虹橋之術,阻隔了她的召喚之能,也阻隔了她與放置在鬥獸場團隊空間中的智能基因胎/盤。如果沒有複活石,如果沒有哈根,她真的會徹底死去。她的一切會就此戛然而止,再沒有機會重來。
于是她猶豫了。她知道靳一夢會作出什麼樣的選擇,她告訴自己,靳一夢即便不敵死去,也會在鬥獸場中複活,她不會失去他——緊接着她想起雲杜的本事,想起那令她印象深刻的絕望。
哈根離去時的表現極其特殊,隻要雲杜不是白/癡,必然會知道他們不是此世中人,他對他們殺意甚堅,想必也有這方面的原因。當然,這并不意味着他一定會把方才的手段如法炮制在靳一夢身上。
——可萬一呢?
——要是,如果,萬一……
——那些擁/抱、愛語與溫柔都會變成回憶,變成追不回的曾經與春/夢的灰燼。旋轉複活石的那一刻,出現的是三個灰色的人影……
等李/明夜反應過來,已經幻影移形到了那一片黑沉死寂的焦土裡,恰好目睹靳一夢一槍洞穿雲杜的心髒……随後他被擊飛,鮮血狂噴,重重跌倒在地,七竅流/血,奄奄一息。她知道,自己沒有太多時間了。
這是李/明夜第一次放縱自己沉浸于黑/暗原力之中。
作為一個精神系角鬥/士,她的精神力極其強大,所以她的情緒擁有力量,這是她一直知道的。而黑/暗原力正需要以這種力量為驅動。
李/明夜曾經對阿斯特羅提及黑/暗原力,彼時她形容黑/暗原力就如一匹烈馬,其實這個形容是錯誤的,真/相遠比她形容的更加恐怖。黑/暗原力并不是烈馬,而是一隻來自遠古洪荒的兇獸。它無比的強大,也無比的貪婪,它吞噬她的負/面情緒,然後将它們統統吐出,化作毀滅的火焰……隻是在此之前,李/明夜一直吝啬于喂食它。
因為她恐懼它,就像恐懼失控的自己。于是她築起高牆,将它擋在世界之外,連同她的力量之源與畢生的痛苦。
直到今時今日,死亡于突兀間迎面襲來,不容抵/抗,無可回避。紫晶色烈茫當頭劈下,熾/熱到了極處,竟然變作凍結靈魂的寒冷。今生唯一的親人與愛人為保護自己而拼死,熟悉的面容上流/出鮮紅的血。他的眼睛閉上了,就像再也不會睜開。
咔的一聲,極輕微,卻又極深刻。
高牆裂開一道縫隙,黑/暗持續不斷地傾吐而出,像終于積蓄長久終于得以決堤的洪流。兇獸從她心底複活,張/開血盆大口,大聲咆哮。
這時,雲杜與李/明夜的戰鬥,已經超脫了物質的概念。在常人眼中,能看到這裡火焰揮灑,紫晶的光芒與藍白的電火交織在一起,因其交鋒過快,以至于似乎無處不在,每一次交錯沖/突都爆發出毀滅性的火光。這片焦土已經完全被緻命的暴/亂能量所籠罩,幾乎是每時每刻,都有塵泥被爆/炸揚起,都有枯樹在轟然倒塌。樹木、泥土與岩石,介于李/明夜與雲杜之間的、有形與無形的一切,都在二人的交手中瑟瑟發/抖,轟然爆/炸,乃至于化為烏有。唯有地上那名陷入昏迷的男人,因其身上那一層淡淡星輝的保護,至今安然無恙。
然而在原力的世界中,這裡沒有原力·閃電,沒有鮮血化成的火焰,沒有光劍無/堅/不/摧的鋒芒,隻有黑/暗的原力大海與兩股意志。大海正在沸騰,在噴薄和咆哮,兩股意志各據一方,引導原力,形成狂/暴迷亂而又深不可測的漩渦。兩個漩渦在碰撞,在沖/突,激起毀天滅地的巨浪。
他們已經不再用思維控/制身/體,而是放任原力擁有它。他們的一舉手一投足,一次光劍的劈砍,一次閃電的吐息,都是漩渦中原力洪流的方向。能量的變幻循環往複,無休無止,變化萬千,不增不減。原力之中,他們的意志在交鋒,甚至,在對話。
——你的劍法真的很強,她說,一個絕地大師,内心竟是如此的黑/暗?
——你感受到的黑/暗并非來自于我,而是來自于你自己。攻擊你的力量來自于你,這都是你的憤怒,你的痛苦,你的恐懼,你的絕望。我吸收它們,接納它們,然後将它們引回源頭。大師如此回答,意志平靜淡泊,清淨自在,如同神佛。
——原來如此……難怪這感覺是這樣的熟悉。她似乎是笑了,随後又問:我一直不明白,我何時得罪過你?為何非要殺我不可?
——因為我看到了未來,你會給這個世界帶來無盡的黑/暗。我曾以為那黑/暗是西斯的陰影,現在想來,或許我錯了,它的陰影遠比西斯更加宏大和濃厚。大師頓了頓。你和你的同伴來自另一個世界,不是麼?
——也就是說,你要為我根本還沒做的事情而殺死我。
——正是如此。
——既然這樣,就讓我告訴你一些事吧……你我的聯結如此緊密,你能知道我沒有說/謊。
——什麼事?
——她笑了起來,罕有地因刻毒而感到快慰:不論我和我的丈夫是否會死,不論這場戰争由誰獲勝,絕地都會覆/滅。絕地的聖殿會被推/倒和焚燒,所有知識都将不複存在,所有珍藏都會被付之一炬,所有傳承都會徹底斷絕。每一個絕地武士都會死去,從德高望重的尤達到第一次練習光劍的孩童。這件事必将發生,因為杜庫伯爵和帕爾帕廷議長都是西斯尊主。
——……你說什麼?
和諧圓/滿、奔流循環的原力漩渦出現了一個微小的停頓,就如突兀豎/起的礁石。它止住海浪,激起不和諧的浪花。
——我告訴你這些,因為你已經不可能活着離開潘多拉,作為唯一知道真/相和未來的絕地,你無法警告任何人,隻能帶着你的遺憾與痛苦下地獄。放心,你的孤單應該不會持續太久……因為你所有的絕地同伴很快就會與你重逢了。
循環終于被打破了。
原力的黑/暗大海混亂無比,掀起滔天巨浪。巨大的負/面情感從雲杜内心深處傾瀉而出,其力量之強大令人咂舌,隻一瞬間就打破了原力的平衡。這力量來自于雲杜内心最深沉的愛。
所有仇/恨的盡頭都是摯愛。雲杜深愛共/和國,深愛絕地教團,這是絕地大師内心僅存的情感,而李/明夜用輕飄飄幾句話就摧毀了他。她的話語昭示了一個殘酷的事實:這個世界,這場戰争,銀河系所遭受的一切痛苦,無數顆星球的生靈塗炭,無數名絕地的英勇犧牲……一切的一切,通通都是虛妄。
因為他們為之遭受折磨、為之舍生忘死、為之英勇犧牲的對象已經死去了。
漆黑的滂湃怒濤洶湧而來,其威勢超出李/明夜的預料,頃刻間已到眼前。她本想像片刻之前那樣,将這股力量引回雲杜身上,然而雲杜的攻擊來得太快,又過于迅猛。于是她想要躲避……
但她身後是靳一夢。
隻一瞬間的遲疑,緊接着她想起靳一夢哪怕挨上這一下,也并不會真的死去……可惜已經太遲,躲避的時機稍縱即逝。
為今之計,隻能硬接了!
李/明夜閉上眼。在她内心最深處,那隻漆黑猙獰的洪荒兇獸陡然站起,抖擻麟甲,怒/張羽毛。它張/開血盆大口,将撲面而來的黑/暗洪流一口吞下——
由星光、寒冷與死亡構築的高牆轟然破碎。如同洪堤乍破,一/瀉/千/裡,前所未有的黑/暗聚起怒潮,若摧枯拉朽般奔流而去。李/明夜睜開眼,隻看到眼前一片轟轟烈烈的藍白海洋,電光縱橫,無窮無盡,無處不在。待一切終于平息……
雲杜的光劍劍尖,距離她眉心隻有一寸。
如此之近,近到她能聞到自己毛發肌膚燒焦的味道。
此時此刻,李/明夜的法/力與體力俱已消耗得涓滴不剩,雲杜的劍隻需要再往前微不足道的一寸,就能結果她。
——但他再也做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