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都是物質損失,可以通過花錢補回,還算是在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内,真正令李明夜不堪忍受的是一些難以補回的後果,比如她為擊殺雲杜而徹底破碎的心魔封印。
在面對雲杜絕死之境下的最後一擊,李明夜果斷選擇對攻,悍然接下對方的全部攻勢,與此同時,她也從原力的連接中,接下了令那位絕地大師拼死爆發的全部負面情緒。因此在戰鬥一結束之後,她立即跪坐在地,平心靜氣,運用阿斯加德冥想術進入了冥想之中。
在李明夜的精神世界中,雲杜的不甘、憤怒與悲哀是那樣的強烈,因為他所深愛的共和國與絕地聖殿,在不久之後便會走向注定黑暗未來。在他的情緒之中,她看見他那高尚無私的核心:讓每個人都能按照自己的意願享受自己的生活。說出來隻是一句簡單的話,但雲杜用了一生去踐行它。
讓每個人都能按照自己的意願享受自己的生活?李明夜思考了片刻,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開始梳理排解自己與雲杜的情緒,以及那些情緒所擁有的力量。這需要極度的專注和極其的謹慎,不能有任何一絲的閑思雜念。
純粹屬于精神的世界幾乎沒有時間這一概念,一秒鐘像一千年那樣長,一輩子像一瞬間那樣短。等她從冥想中回到現世,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萬寶巨輪一号艦的船長卧艙中,正躺在床上。而且……
“……我走的時候是怎麼交代你的?接替我的崗位。你他媽長耳朵了嗎?好你看現在,亂哄哄的一團糟,十四個爆炸七個故障二十一個損壞,俘虜都快炸營了。你人呢?”
“我他媽去救你了,你這個雜種。聽着,别對我指手畫腳的,我一不是他們的老媽二不是他們的保姆,你——”
“那你救到了嗎?有嗎?我記得是沒有吧。有沒有?”
“我操你媽!”
“這次是沒人趁機作亂,所以你離崗也沒造成什麼嚴重的後果。你自己想想,動動腦子!要是這次是有人密謀作亂,我老婆被弄走了,OK那是我老婆我必須去救。你本該留下來,結果跑出來救我們,人不在這裡,好麼人家直接把這裡一鍋端,資料帶走項目組綁走,完事兒你回頭一看,基地空了我和我老婆都死了。你就告訴我,接下來的曆練你要怎麼辦?你一個團隊副領袖,岡恩和冷泉英子都靠你,你他媽——”
李明夜在心裡歎了一口氣。她沒睜眼,隻是發出一聲輕微、虛弱而又痛苦萬分的呻吟:“……哥?”
争吵頓時戛然而止。靳一夢迅速趕到床邊,握起她的手,在手背上輕輕吻了一下。“在。怎麼了?”
“口渴……”李明夜一臉的茫然懵懂,聲音柔弱得像一根絲線,将斷未斷地連在一起。她睜開眼,目光渾噩如久睡,“唔,我們回來啦?”又看向文森特,“V……天啊,真高興能再見到你。”
文森特深呼吸了一下,勉強露出笑容,“你醒了就好。你該看看你剛才的樣子,我還以為燒掉所有紡車會有用!誰想竟遺漏了一個。”
“是嗎?你們誰吻醒了我?别告訴我是凱特,我喜歡男人。”
“我本想犧牲自己,結果有人搶先一步。”文森特竭力使自己的語氣顯得輕松歡快,“好啦,公主殿下,恕我先告退了,我得去處理那些燒毀的紡車。”他轉身離開,看都沒看靳一夢一眼。
房門輕盈滑動,徐徐關閉。靳一夢将水杯遞給李明夜,“醒多久了?”
“不是很久,一醒來就聽到你們在吵架。”李明夜捧起水杯喝了一口,“你真生氣了?”
“有點吧……文森特這家夥就沒點大局觀,太沖動,每次都這樣。”靳一夢坐到床沿,扶她坐起來,在她背後墊上幾個枕頭。
“既然你知道他不适合,就不該給他安排一個不适合他的崗位,這比迫使他改變要容易得多。”李明夜笑道:“如果是我,我會安排岡恩。”
“岡恩不适應這裡的高科技,而且做事情太猶豫,不适合當一把手。小事兒還好,要是這兒真出了什麼大事,他一準抓瞎。”靳一夢指出這一點,他對自家團隊成員的優缺點都一清二楚。
“但是岡恩經得住你罵,而且罵了他會改。文森特會改嗎?想必是不會的,這混蛋一身的毛病,從沒見他改過。若你安排岡恩留守,文森特依然會出來找我們,凱特我說不好,但岡恩一定會聽從你的吩咐,堅守住崗位。”李明夜凝視靳一夢的眼睛,聲音放緩,用極溫柔的語氣說道:“你知道我說的沒錯,岡恩就是比文森特更合适,可是事到臨頭的時候,當我不在,你第一個認為可以托付的人卻是文森特。這無關能力和性格,而是因為感情,不是嗎?”
靳一夢聞言愣了愣,不由失笑,“你這丫頭……”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頭,“成,我知道了,回頭我會找他道歉。”
“所以這裡究竟出了什麼事?發那麼大火。”李明夜開始關心起正事。
“沒什麼,就是哈根的法相太厲害,引起了一些麻煩,比較繁瑣,主要還是沒人管事兒,真解決起來不難。”靳一夢頓了頓,再開口時聲音有些發澀,“抱歉,寶貝兒,這次……我該讓哈根跟着你的。”
“這不是你的責任,我也沒想到。”李明夜皺起眉,“我本以為絕地教團哪怕再心有不甘,也隻會在項目上動一些手腳……”
“他們确實這樣做了,隻是沒成功。”
“還有誰來了?”李明夜聞言有些驚訝,“尤達麼?”
“一個高階團隊的角鬥士,土著身份是絕地學徒。”靳一夢說到這裡,不由發出一聲冷笑,“絕地這次是對人不對事兒。”
李明夜想起雲杜所言,“确實如此。雲杜知道我是異界之人,又有一些預言方面的本領,看到我會對絕地教團不利,所以來到這裡打算鏟除我。”她撇撇嘴,“既然他笃信原力,又在原力中看到絕地教團即将消亡的未來,就該順應原力的意志,接受這悲慘的命運才是。為何還要試圖反抗?他的信仰一點都不虔誠。”她抱怨完,還是回到正題:“他們一共來了兩人?”
“嗯。他們是坐我們留在斯塔達夫卡奧斯的那台滲透者I來的,我看了航行監控記錄,确實隻有兩個。”
“摧毀飛船。”李明夜斷然說道,“雲杜他們根本就沒來過這顆星球。”雲杜的刺殺行為或許是一個攻讦絕地的好理由,但絕不是現在的他們用得起的,随之而來的麻煩絕對遠超收益,他們必須毀滅所有證據。至于那個高階團隊……成員被逼回歸,就連雲杜都沒能回科洛桑,不論他們下一步是求和還是開戰,都必然會更加的慎重,而這意味着時間。李明夜從不會虛度時間。
“飛船我已經讓人摧毀了。”靳一夢回道,顯然他在這方面跟李明夜有同樣的考慮。他頓了頓,又問:“這個先不提。你的心魔怎麼樣了,安分了嗎?”
“呃,我提過心魔嗎?”
“除了這個,還有什麼原因會讓你在荒郊野地裡直接進入深度冥想?一點警戒都不搞,坐标也不發,要來的不是岡恩而是死神獸,咱倆冤不冤哪?雲杜都幹掉了,死在一隻潘多拉大黑貓上。”
“好吧,心魔……不會有太大問題,至少這幾天不會。”李明夜又喝了一口水,從杯沿偷偷觀察靳一夢的神色,說實在的她有點心虛……她記得他最後是讓她趕緊跑來着。“我過去找你的時候,”她含糊地說,那時他大概已經昏迷了,“雲杜竟然還活着,我隻能跟他戰鬥。他用了瓦帕德劍法,這涉及到黑暗原力,我隻能也用黑暗原力技能跟他對抗。你知道的,‘歸墟’雖然更強,但是很難控制,消耗又大……”
“嗯。”靳一夢不置可否。他的神色平靜如一泓冷泉,看不出任何情緒。
李明夜決定避重就輕:“我把雲杜殺了,我超厲害的,他打不過我……”她又瞄了靳一夢一眼,發現他竟然沒有誇她的意思,隻好繼續往下說:“……不過因為原力之間的聯系,就是那種力量上的共鳴,我跟他都是在用黑暗原力戰鬥嘛,我就……一不小心吸納了他臨死時爆發出來的負面情感。雲杜精神修為很高,偏偏又是一個沒有太多私心雜念的人,他的情緒簡單而純粹,所以有一點點強大。它與心魔原本混雜在一起,攪得我滿腦子都是瘋狂的念頭和無法控制的情緒,好在雲杜的精神修為很紮實,靈魂相當穩固,他留下來的隻是情緒,沒有其它東西。不同于默默然,這種混亂無序的精神能量并不可怕,就像一把刀沒有主人。我将它與心魔分開,引導它們互相攻擊,這段時間之中我恐怕無法使用黑暗原力技能,以免刺激它們。”
“之後呢?”
“吸取了雲杜的能量,心魔會壯大。我最好在此之前找到阿斯特羅。”李明夜凝視杯中之水。水面微漾,蕩起漣漪,模糊扭曲了她的臉容。她定了定神,揚起微笑:“否則的話,恐怕隻有把定時睡覺改成定時冥想了,這太可怕了,我還是更喜歡睡覺。放心,沒事的。”
靳一夢看了她一會兒,忽然笑了一下,擡起手來,認真仔細地将她鬓角的亂發别到耳後。“我有時候會想,老天真的很不公平。”他的聲音低沉而又溫柔,隻是極輕,輕得令人心慌,“隻是想好好地活着,這樣就行了……每次都是這樣,以為終于要好起來了,結果就遇到一些純粹的爛事兒。”
“哥,别難過了。”李明夜柔聲說,“我知道你擔心我,但相信我,真的沒有那麼糟。雲杜說的一句話啟發了我:他跟我戰鬥時告訴我,他一直在用我的力量對我展開進攻。他說的确實有一定道理,心魔……其實是我的一部分……”是我無論如何都不願承認、想要徹底抹殺和抛棄的那一部分,是我全部的痛苦和畢生的軟弱。她頓了頓,“所以我無法像對抗敵人那樣對抗它。或許我該接受它,隻是我暫時還沒想好方法,但至少我已經有了思路。”她不欲再糾纏這個話題,“好啦,我想洗澡!你也真是,竟然就這樣把我弄上床,搞得髒兮兮的,今晚我們怎麼睡呀……我鞋都沒脫,頭發裡還有水草呢!”
靳一夢不由失笑,從她發間将那截水草拈出來。剛剛經曆一場大戰,二人看起來都很狼狽,衣衫破碎褴褛,大片大片的血色凝結在深處的紋理裡,頭發淩亂油亮,一绺绺的糾結成團,說不清是汗還是血。“那就洗洗呗。”他說完,傾身将人抱起,走進卧艙外不遠的盥洗室裡。
作為一艘主力戰艦,萬寶巨輪的高級盥洗室專為艦上高級人員而服務,這些人通常有傲人的軍銜,故而他們的專屬設施亦設計得非常豪華。房間極為寬敞,燈光柔和明亮,一排長鏡氣勢恢宏,光可鑒人,洗手台采用了紋理漂亮的大理石,看得出用料昂貴。另一側牆邊則一溜排開十來個設有隐私簾的獨立淋浴房,皆分為蒸汽室和洗浴室。對于兩個人而言,洗浴室有些狹小,不過以二人如今的關系,倒也不至于介意。
靳一夢進門時将門鎖住,又确認了一遍,方才将李明夜一路抱進淋浴房,放到蒸汽室的木椅上。她正欲擡手脫衣,卻被他按住手腕,“我來吧。”他說。
李明夜挑挑眉毛,瞬間了然,但是……“我要先洗澡!”她很大聲地堅持道。
靳一夢不由失笑:“好。”他解開她的鬥篷領口,忽然微微一怔。李明夜鬥篷裡是一件黑色緊身T恤,下身着一條軍褲,這是她今早外出時的打扮。而那件T恤……
男人帶着槍繭的指尖沿着她肩上滑到心口,再到另一側腰間,指腹直接觸及女子溫軟細膩的肌膚,兩側的觸感則微微粗砺,那是織物在燃燒後複又凝固的焦痕。他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卻并非是因為姓/欲。“絕地……”
李明夜握住他的手,送到唇邊輕輕吻了吻,“幾乎不會疼。”
“真的?”他輕聲問。頂燈朦胧的光線灑落在他的睫毛上,一片淡淡的金,遮住了他眼眸中的神色。
“真的。很快,就一下子,我都沒反應過來。”
“是我……”靳一夢深呼吸了一下,“我沒保護好你。”
李明夜幾乎有些困惑地看着他。不論是原力·讀心還是她的眼睛,都告訴她:這個男人正沉浸在某種極深刻的愧疚之中。悲哀、憐愛與愧疚,如此的濃烈與複雜,就像黑暗不見底的龐大深淵,吞噬了他整個人。可是……“如果不是你和哈根及時趕到,我已經死了。”她提醒他,“如今雲杜死了,我還活着,正坐在你面前,這足以證明你的保護是成功的。”
“嗯。”
“你救了我的命,我對此十分感激……好吧,換作是我,同樣也會為你做這些,而且在‘我還活着’這一事上,并不全都是你的功勞,我自己也出力不小。所以我不會因此對你感激涕零,也不會說上一大堆話來贊美和奉承你,更不會因為你救了我,我就……嗯,我就……(和諧)……“差不多得了。”她含糊地說,“關于這件事,我們已經說得太多,現在讓我們幹一些不用說話的事吧。”
靳一夢不由笑了出來。他深吸一口氣,閉上眼,再次睜開時,眼底已經燃起了一片火海。他抽出手指,一把将李明夜提起,重重吻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