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場9第一章
李/明夜睜開眼,眼前是永恒不變的白霧。她已經離開了那個尊她為神的宇宙,回到了鬥獸場中。
她長長舒了一口氣,就地跪坐下來,閉上眼開始冥想。宏大的、繁雜的、數以千萬計的“世界”好似退潮般從她心靈中褪去,人性終于回歸,猶如長夜盡頭的黎明。她感到大腦中思維的轉動,無數思緒就像艱澀鏽蝕的齒輪,它們迫不及待地重新咬合,順暢運行……黑白的、冷漠的、覆蓋在往事上的迷霧被揭開,屬于情緒的顔色一一填充進去,将它們塗抹得濃墨重彩。她回顧這次曆練,意識到神靈的冷漠。如果是現在的她,是絕不會讓靳一夢懷着贖罪的心态,數次深入危險之地奔波探索的——哪怕他當真想去,也得先化解這一心結再說,因為這種心态會讓他更容易陷入危險之中。若非他是古神眷者,這次恐怕就回不來了。
我當時是如何想的?“既然他想去,而且對我有好處”……李/明夜無聲歎了一口氣,感受到濃烈的後怕。她那時還隐隐期待他向她奉獻更多的傷痛和鮮血,用更熱烈的愛意與更慘烈的犧牲,來呵護她風中殘燭般飄搖的人性。她甚至渴望一場血/腥野蠻的人祭,并希望由父母手刃親子、子女犧牲父母,或愛人互相殘殺,那一定非常好看。她想要欣賞和品味那些熱氣騰騰、濃烈飽滿、鮮血淋漓的激烈情感,那些痛苦、恐懼、不舍與憤怒……她渴望看到這些,就像身處寒冬中的人渴望盛夏,或是閑暇時打開電視的人渴望一部富有感染力的好電影。她渴望着這些。
若我以後當真成神,想必不會仁慈,她心想,我會讓我的愛人與信/徒們為我奉獻一場賞心悅目的戰争。與此同時,她冷靜而公/正地審視自己的心靈,知道這次的經曆永久地改變了她。
算了,反正我本來就不夠仁慈。李/明夜決定放下這段思考,她有的是時間為自己做心理疏導。對外人倒也罷了,但對自己人,對靳一夢、文森特這些真心相信她、愛護她的親眷,她希望自己永遠都是“李/明夜”,而非某個現下尚且不知名号與頭銜的神靈。
李/明夜睜開眼,發現面前靜靜懸浮着一面光幕,光幕告知由于她的其他團隊成員尚未回歸,團隊評價無法結算,并詢問她是決定在此等待,還是暫寄評價,立刻開始休整時間。“和我想的一樣。”李/明夜内心默念,選擇了在此等待。随後她閉上眼,回憶起張天然所遺留的時空坐标,打算現在立刻使用彩虹橋之術過去一趟。根據前次在這白霧中所做的嘗試,她猜測這白霧應該涉及鬥獸場的一些基礎性規則,甚至有可能觸及鬥獸場本質,在這裡施術,或許有可能蒙蔽聖主的目光。
甚至還有可能不計曆練次數,李/明夜心想,畢竟結算尚未達成,她應該還處于“曆練未完結”這一狀态。不過這也說不準,既然可以暫寄評價、立刻開始休整,那算她“曆練已完結”也說得過去。
李/明夜撇撇嘴,輕輕擡起雙手,“真/實之眼”再度于她雙掌之中浮現。在那純澈透/明的水晶球最深處,七彩光芒逐一亮起,緩緩勾勒出一個光芒璀璨、複雜異常、魔文縱橫的符/咒。那是一顆完美交錯的七芒星,其後有淡淡星屑也似的微光流竄,勾勒出一棵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兩者結合之後,整個符/咒愈發顯得複雜、幽深、神秘和攝人心魄,好像有無窮無盡的奧秘在其中醞釀……
與先前相比,這次的符/咒明顯更加複雜,李/明夜顯然新加入了不少最近的推敲和思考,這使得她減少了許多損耗,亦減免了不少額外的吟唱時間。不過多時,七彩虹光搭建成橋,從遙遠缥缈的不知名遠處架來,鋪陳至她腳下。“彩虹橋”已經完成了。
到了李/明夜如今的知識與見識,已經不難明了彩虹橋之術的運轉原理:這混沌海裡本就有這種魔法規則,而她用法/力與符/咒撬動了它,讓它為她所用。她想起自己曾将魔法比喻成“煤氣竈”,現在看來,這比喻依然恰當,畢竟她雖然已經可以自如操縱彩虹橋,并親身洞悉其中諸多幽微隐秘的能量流動,卻仍然對這魔法的本質不甚了解。她知道該怎樣做才能成事,卻并不能真正明白為何如此,這是她知識的缺失。
或許以後我會明白,李/明夜心想。她沒有再猶豫,縱身投入彩虹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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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是一棟看起來特别邪/惡的房子。”陳英華對弗蘭克說道。她的手指輕輕滑/動手/機屏幕查看圖片,不自覺的,她的動作變得更輕,盡可能減少手指與圖片的接/觸面,身/體力行地表達了她的厭惡。“你還算把它拍好看了。就前幾天咱倆去看房的時候,這破樓比圖片陰森多了,一個個屋跟鬧鬼似的。”
“是啊,這确實不是什麼好房子。”弗蘭克歎息道,“對此我深感抱歉,你來幫我,我卻隻有破屋招待……”客套話說到一半,他的目光落到手/機上,忍不住又歎了一口氣,“我從沒想過,有朝一日竟會懷念半獸人的洞/穴。”
——實際上,圖片中的這棟房子絕對是實打實的豪宅,準确來說,這是一座莊園。石制雕花的院牆外有一望無際的田地,遍植橄榄樹和葡萄藤,院牆内則是由噴泉、花叢、觀星屋、秋千、石柱等共同構成的廣闊花園。隻可惜,噴泉已經幹涸,廊柱挂滿蛛網,田野生滿雜草,花朵小而黯淡,本應豪華氣派的大宅亦是黯淡無光,每一個黑黝黝的窗戶都仿佛一個黑/洞/洞的、滿懷惡意的眼睛。這裡已經荒廢很久了。
這山莊有個不怎麼好聽的名字:希爾山莊。希爾曾經是一個古老而高貴的名号,隻是這個名号所代/表的家族已經徹底沒落了。在世人的聯想中,廢棄山莊向來跟鬼故事脫不開關系,實際上也确實如此,關于這座山莊有許多不好的傳言。可以想象,這些傳言中有不少确實是真/相,否則它也不會引起弗蘭克的注意:他是從一處被他剿滅的血族據點中得知這座山莊的。
是的,沒錯,作為血族宗師的弗蘭克正在狩獵其他血族。作為古老的異種之一,血族的隐秘力量與強悍靈性皆隐藏于血液之中,這也就意味着弗蘭克若是想要使自己的血族技能樹更進一步,便不得不尋求強大的、非同派系血脈的血液精華以做補充。他現在隻差一個宗師級(有的血族稱這一位階為親王或子爵)血族的血液,便能使自己真正晉升為血族大宗師,這一位階約等于人族天人合一境界的修行者。由此也可以側面證明一點:血族隐世并不僅僅是鬥獸場種/族戰争的緣故,畢竟他們的升階方式是如此的殘酷,不同血脈的同族,有時甚至比異族還要危險。隐秘,同時也意味着安全。
弗蘭克本想在黑夜傳說完成升階,以真正的大宗師位階加入命運團隊,可惜他吸幹馬庫斯·柯文納斯之後,才極其無語地發現:馬庫斯竟然是那個宇宙中所有血族的始祖!難道他老爸就沒有多生幾個吸血鬼兒子嗎?在經過細緻周到的謀劃之後,他确實可以将維克托·斯特勞與阿米莉亞·斯特勞這二位宗師都收入囊中,但這對他升階毫無幫助,隻會讓他背負上沉重的詛咒,神/智與肉/體都陷入瘋狂之中;而那些詛咒淡薄的血族又位階太低,血液裡力量不足,頂多也就充充饑,升階那真是甭提。于是他隻能遺憾離開,并且在最終幻想之後忍受那個美國佬得意洋洋的無/恥炫耀。他真的已經受夠了。
綜上所述,當弗蘭克終于來到一個有其他血族的宇宙之後,他的心情幾乎是欣慰的,即使得知這宇宙的血族已經被堡壘收割了一通,也沒有完全放棄希望。此時适逢李/明夜有/意提早回歸,他便沒有再去秘境小世界中探索穩固元神之法,而是從上神會中調取了相關文獻資料研究,尋找本宇宙漏網的血族宗師的下落。
在翻閱許多資料文獻、搗毀三四個血族隐蔽據點之後,弗蘭克十分郁悶地發現:哪怕他再注意斬草除根不留痕迹,血族尊長對其血脈後裔的存亡仍舊擁有清晰的感應,死的血族一多,難免會派人調/查,而調/查就意味着走漏風聲。這些該死的吸血鬼一聽有個疑似接近大宗師的異脈血族出世,那真是用屁/股想都知道他專為狩獵而來,故一個個忙不疊地銷聲匿迹,跑得比見到太陽還快。好在,他還有其他線索……
根據資料線索推斷,在他降臨前幾年,這些血族試圖喚/醒他們的始祖猶/大,猶/大雖未覺/醒,卻降下意念,命血族于各地布置直通血族侍奉之遠古邪神的降臨儀式,希望能連點成線,繪制一個巨大的、橫跨大洋大洲的降臨陣法,從而繞開萬界封/鎖,直接迎來“神降”,将人間界化作那遠古堕/落魔神的污/穢血肉牧場。這一陰/謀固然已經被挫敗,就連猶/大這位“血肉神使”,都已經被堡壘諸人反複毆/打,死得不能再死,但那些“降臨儀式”遍布世界各地,由各處血族據點分别布置,故而并未完全被搗毀。李/明夜在看過降臨陣法的假想效果圖後,圈定了十來個未被人族修行界發現的降臨儀式點的大緻方位,弗蘭克遂決定從降臨儀式入手,尋找布置儀式的血族。降臨儀式乃是血族大事,若是能順順當當順藤摸瓜下去,何愁沒有宗師?
希爾山莊,正是一處疑似降臨儀式地點的詭異之地,至少李/明夜明确告知弗蘭克,她“看不清這裡”。如今的血族哪有什麼牛逼到能蒙蔽扶木的寶物?這隻會是另外的原因,要麼這裡真有古神賜下的遠古法寶護佑,要麼這裡有異界氣息的污染,而這異界多半是“法/理嚴密、存在沉重”的高級世界,鑒于它居然鬧鬼,那麼想來也跟神仙居所無關,多半含有某些陰晦堕/落、且層次極高的法則。弗蘭克認為這裡多半是受本宇宙血族侍奉的古神氣息污染,已經生出了詭異恐怖的異變,故而在這裡多半能找到本宇宙血族的蹤迹。
希爾山莊正在挂牌出/售,而且價/格并不算高,弗蘭克索性從團隊空間裡提了足夠的黃金,直接将其買了下來。值得一提的是,弗蘭克還遇上了競争對手,對方是一對夫婦,他們本打算買下希爾山莊,将其翻新後高價賣出,可惜财力不敵弗蘭克,最終敗北。面對這個結果,妻子似乎很失望,然而丈夫風度不減,在聽房屋經紀人說對方購置這棟大宅是為了改成豪華酒店之後,還拜托經紀人轉達了自己的電/話,聲稱自己夫婦對舊房翻新與裝修方面頗為擅長,如有需要可以聯絡。
彼時的弗蘭克在收到這則訊息後,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忽然問經紀人:“這家人去過那棟大宅麼?”
經紀人不解回道:“我帶他們去看過房子。”
弗蘭克聞言笑了笑,将電/話号碼記了下來,又與經紀人聊了兩句約定了第一次看房時間,之後便禮貌地挂斷電/話,繼續欣賞舞台上的戲劇表演——這時他正在富麗堂皇的劇院包廂之中。
光芒搖曳的水晶燈下,古老的血族着一身剪裁合身、布料高尚的訂制西裝,蒼白如冰凍牛奶的英俊臉龐上微含一絲淡淡的倦意,眼睑低垂,神情淡然,隻嘴角挂着一撇似有若無的微笑。這來自古代的吸血鬼具備一種難以言喻的氣質,好像對一切繁華都漫不經心,于是一切富貴與榮華通通黯然失色,化作了他的襯托。他的目光落在舞台上,卻似乎在看極其遙遠的地方,顯露/出空茫而又深邃的思考神情。片刻後,他淡淡一哂,伸手到一旁的小碟裡,紮了一根奶酪橄榄條。
陳英華見此情景,便問:“那家人咋了?”以她的修為,哪怕不刻意偷聽,經紀人的話語亦如響在耳畔般清晰。
“如果那裡真有古神族的氣息,那對夫婦有可能已經被污染了。”弗蘭克答道。他翡翠色的眼眸裡沉澱着興味,溫和地對陳英華解釋:“這是比較淺層的污染,更準确的說法是‘吸引’。那棟大宅已經注意到了自己的獵物,它會吸引他們,使他們試圖回到那棟大宅……唔,這或許會導緻他們加錢,我得再兌換一些黃金出來。”
“你就造吧!這麼多錢全搞排場和打水漂了,糟蹋錢糟蹋東西。”陳英華啧了一聲,先是習慣性地心疼了一下倉庫裡的黃金,想了想,又有些于心不忍:“你對這些古神什麼的更了解,怎麼才能讓那對白/癡普通人趕緊滾蛋?省得他們來礙我們的事。”
弗蘭克多少有些詫異地瞥了她一眼,随即笑了笑:“你若想救他們,這倒不難。我們去上神會要來一些遮掩氣息的道具,裝作兩個普通人去看房就是了,想來那棟大宅應該會更換獵物,這應該會減弱大宅對那對夫/妻的控/制,使他們獲得一定的喘息時間。若是我們能徹底祛除大宅内的古神氣息,甚至……殺死那名古神,這對夫/妻即使再回大宅,也不會遇上馬上便會緻命的危險,隻要讓上神會随時關注就好。”
“古神都死了,他們還會回來?”陳英華奇道。
弗蘭克點點頭:“污染是永久性的。對那棟大宅、那片土地、那對夫/妻和房屋經紀人都是如此,他們已經被永遠改變了,這種改變或許輕微,但确實存在。”
隻要去過那裡,就會在無知無覺中,受到永久性地污染?陳英華不由輕輕嘶了一聲,多少有些毛/骨/悚/然。“土著确實無法完全徹底地根除一個強悍的法相級生命體。”她問道,“但我們呢?我們也不行嗎?要是我們用法則化的炸/藥把那破樓炸了,掉了個遺産之箱,這污染總該解除了吧?句芒連權/柄都掉了,這污染總不會比權/柄還強吧。”
“我沒試過這種解決方案。”弗蘭克思考了一下,“但你的建議也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或許可以試試,隻不過……若是法則化這一手段管用,那倒也罷了,若不管用,就有些麻煩了。句芒之所以會掉權/柄,是因為他本就是權/柄神靈,權/柄乃是天帝所授,并不真正屬于他,古神族的污染卻不同。正常來講,按照土著的處理手段,即使推平了那棟房子甚至整座山,都無法徹底祛除污染,與之相反,這會使失去載體的古神氣息凝聚起來,産生更恐怖的異變。除非有另一個古神幫忙,永久性地改變那裡的環境;又或是有法相級的法寶在此地鎮/壓,持續淨化,但這成本太高,上神會未必會同意。他們應該會把這一片封起來吧。”
“這麼恐怖?”陳英華倒抽一口涼氣,忍不住捏了捏鼻梁,“我看那房屋經紀人就沒事啊。”
“你真的覺得他沒事麼?”弗蘭克含笑反問,不徐不疾,“我倒也罷了,畢竟我指明要那座莊園,但他為何向那對夫/妻推薦希爾山莊?他入行已有七年,這房源在三年/前落入他手裡,是誰給他的?希爾山莊的價/格并不高,這三年中,他向多少人推薦了希爾山莊,其中又有多少人被低/價所打動,前往看房?既願意前往看房,說明山莊各方面都符合這些人的預期,為何這些人中無一買下這座山莊?”他輕輕敲了敲椅子扶手,悠然道:“他唯一的存活理由就是他的職業:他是一個房屋經紀人。若非如此,他恐怕早就死了,而且死亡原因必定在明面上與山莊沒有任何幹系。”
“血族想要抓人進山莊,這簡單得很,幹嘛這樣搞七搞八的?”陳英華思索道。在知識方面,她或許不及背靠場情局的弗蘭克,但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老/江湖與角鬥/士,她也有自己的判斷。“應該不隻是因為懼怕上神會。姑且假定他們一年需要20個人吧!若是去外地抓人運來這裡,隻要網子撒得夠大,區區二十人的失蹤或死亡根本不會引起上神會的注意。按他們現在這個搞法兒,來這破莊子看房的人都死了,上神會早晚會覺得不對勁。”
“這或許是儀式需要。”弗蘭克淡淡一笑,眼眸中卻殊無笑意,“邪神總是有一些特别古怪的儀式,這些儀式大部分都……十分具有想象力,畢竟對他們來說,隻取人性命,着實是太過無趣了。就像人族有許多使食物更加美味的烹饪方式一樣,邪神也有自己偏好的儀式——不論是邪神還是人類,都希望為生活增添一些趣味。”他似乎不欲多提,将目光移回舞台上。
此時此刻,舞台上正在上演驚恐絕望的一幕——男演員面容扭曲、驚恐欲絕,手捂胸口倒在台階上,幾個打扮成惡/魔的演員撲了上去,作貪婪分食狀。音樂陰森無比卻又激烈異常,歌聲則拔高,好似噩夢邊緣的嘶吼。
弗蘭克靜靜地看着這一幕,深綠的眼眸中掠過一絲淡淡的厭煩,“誘/惑,迷失,堕/落……然後祈求神靈庇佑。永遠都是老一套。”他微微歎息,口吻輕柔而又冰冷,好像毒蛇遊過草叢,令人心底生寒,“這些凡人難道不知道,他們祈求膜拜的神,與他們恐懼憎恨的魔,其實才是真正的同類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