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得挺開的。”李/明夜說道。她手裡捧着一盒剛買的、熱氣騰騰的章魚小丸子,吃了一顆發現還不錯,立刻又紮了一顆遞到靳一夢嘴邊。
靳一夢低頭吃了,一邊咀嚼一邊漫不經心地在團隊頻道裡說:“你要是想去那我們就去,就當見個面。不過這宇宙的死亡法則太簡單,燒紙就沒多大必要了——他們死了就是沒了,燒了紙也收不到,燒給我呢,我賬上應該也不會多出幾個小銅闆來……哎這麼說的話待會兒咱們買點紙試試,你來燒,就燒給我,要是賬上真能多幾個小銅闆,那我立刻就去紙紮店買點什麼,航母高達死星之類的……”
“死了不是沒了。”李/明夜糾正道,“你還記得我跟你說的嗎?我曾經是一隻猴子。”
“我知道,你還曾經是祭司、海盜、記者、大學教授和黑心蒙古大夫。”靳一夢略一停頓,笑道:“但你也知道,他們不是你。”
“什麼叫黑心蒙古大夫。”李/明夜抱怨道。她原本又紮了一個章魚小丸子想喂給他,一聽這話立刻不喂了,直接塞/進自己嘴裡。“明明是醫學先驅好嗎?再說了,你完全不應該責怪阿爾伯特解剖墓地死屍和用黑死病人做實驗——他們又沒有給錢!”
于是二人的話題即刻轉移,對李/明夜過去屬于阿爾伯特的那段“黑心蒙古大夫”人生進行了一番讨論。值得一提的是,他們都沒有過多糾結阿爾伯特“收/容黑死病人做人/體實驗”、“勾結墓地看/守盜取屍體”和“刻意誤診假死之人以求獲取新鮮活/體實驗素材”這三大道/德污點——跟李/明夜本人比起來,阿爾伯特這點罪行屁都不算——倒是對阿爾伯特的愛人羅莎,靳一夢卻是頗為在意。需知阿爾伯特是跟李/明夜最像的一段前世,而知識對李/明夜的分量甚至在她生命之上,其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一個能讓阿爾伯特放棄知識和野心、甘願終老鄉間的愛人……雖然說起來相當無聊,但靳一夢還是真情實感地吃醋了。
在李/明夜再三/保證自己對羅莎和其他任何人都絕對沒有非分之想之後,靳一夢還是下定決心,以後不能讓李/明夜單獨見海霧。對于他這個決定,李/明夜除了翻白眼之外,實在不知該作出何種反應……不是,剛剛還一本正經地說“他們不是你”的那位仁兄是誰啊?
“憑什麼。”靳一夢開車回家路上兀自碎碎念,語氣極婆媽,表情極哀怨,“她讓你别去佛羅倫薩你就不去,我讓你少去點實驗室你都不肯……”
李/明夜沒好氣說道:“因為她那天穿了一條很漂亮的裙子,頭發上還插着花。”
靳一夢頓時噎住。
“好吧,騙你的。其實她那天穿着黑色的裙子,打扮成寡婦的樣子,手裡拿着新做的烏鴉頭套,在教/堂外等了三個鐘頭。她告訴阿爾伯特,如果他嫌她礙事,她就在他們的家裡等他回來,如果他需要,她可以成為另一隻烏鴉。”李/明夜說完瞥了靳一夢一眼,還是決定接着哄他一會兒,“你如果願意,可以參與我的實驗,也可以用我的實驗室,但我們跟阿爾伯特和羅莎完全不一樣。有許多人問過我,家庭和權力哪個更重要,或是我如何/平衡家庭和事業,總之就是這一類問題,但這對我而言從來不是一個問題。我是路易斯·科蒂,而你是詹姆·科蒂。你就是我權力的一部分,我事業的一部分,我對你而言也是這樣。我們一直都是一體的。”
靳一夢原本不過是惺惺作态撒個嬌讨頓打而已,見她回答得這麼認真,反而有點不好意思。他咳嗽了一聲,“難怪啊,我就尋思呢,以前老帕老是說議會卡軍費,那我就沒這感覺……我是覺得那幫官老/爺還挺大方的,臨時調預算一周不到也就批了。”半天他憋出這樣的一句。
“他們大方個屁。”李/明夜撇撇嘴,“而且你就算真的要防,哪有提防海霧的道理……怎麼着都該提防阿斯特羅才對。”
“你怎麼知道我沒提防他。”靳一夢不屑道。他還認真分析:“海霧要真對你有/意思,比阿斯特羅難搞多了。阿斯特羅那王/八蛋是想撬牆角,想給你來個二選一,你肯定不答應,自己就會拒絕掉。海霧就不一樣,她跟我跟阿斯特羅都沒法兒比,對大家都沒威脅,要是真找你呢,十有八/九是當小的也願意了,一/夜/情也願意了。這姿态一低呀,她人又漂亮,再說幾句漂亮話,嚯!你要是色迷心竅,說不準還真會同意。”
李/明夜簡直都無語了。關鍵是她越聽越覺得他是不是意有所指,知道了她過去跟海默恩的事……
說句老實話,李/明夜其實不是一個非常在意肉/體關系的人。一個人的三觀從來都是相輔相成、自洽一體的,假如一個人習慣把旁人當做器/具來使用,将仆人視為衣架、洗衣機和擦屁/股紙般的存在,也就注定了這個人不會有多尊重他們作為“人”的屬性。而李/明夜在天人合一之前無法細緻入微地操控自身肉/體,其血液簡直就是濃縮激素,伴随着每一次令她陶醉的成功,她的血液自然也随之沸騰,恨不得找/人酣暢淋漓地打一架,或幹脆随手抓一個人來上/床。她以己度人,覺得靳一夢肯定也是一樣。
他們專門談過這個。由于二人在曆練中時常分開,因此李/明夜并不是很介意靳一夢找其他人處理——且僅限于處理性/欲。她甚至還沒來得及提她自己,但他一聽就直接拒絕,還對她發了好大的一通火。在認真嚴肅的讨論過後,他們彼此收回了對方“找其他人處理性/欲”的權力,後來他們強大到能夠自/由控/制激素的分/泌,做不做隻取決于理智上想不想,于是躁動的荷爾蒙再也不是一個問題。在這場談話之後,那魅魔後來确實找過她,她也确實是差點就色迷心竅,但一想到靳一夢絕不可能接受開放性/關/系,又沒有完全瞞過對方的把握,還是忍痛拒絕了。
總之,雖然并不能完全理解靳一夢為何一定要在這種事上較真,但李/明夜還是尊重了他的觀點,将其視為“跟靳一夢經營長期婚姻關系”所必須付出的代價之一。或許是在一起太久,觀念互相影響的緣故,她如今想起海默恩,竟然有一絲心虛……要知道她跟海默恩上/床的時間在他們正式交往之前,明明她應該問心無愧才對!
“不錯的想法,也很合理。”李/明夜說道,“除了一個漏洞:我對女人沒興趣。”
靳一夢冷笑一聲,陰陽怪氣道:“那誰知道。你這丫頭色得要命,隻能看見别人漂亮。”
确定了,就是在說海默恩。李/明夜果斷轉移話題:“你都怎麼提防阿斯特羅的?”她頓了頓,忽然起了興緻:“哎,哥,要是你是阿斯特羅,會怎麼撬牆角?”
“我麼?”靳一夢思考了一下,“嗯,我要是阿斯特羅,首先會當上負責人,然後高薪把你和詹姆·科蒂都挖到堡壘來。”他用了自己的假名代指自己。“尤其是詹姆·科蒂,我會給他開非常非常高的薪水。”
“唔,然後呢?”
“接着呢,我會把你們分到不同的團隊,都是當團長。你就正常幹活,但我會給詹姆·科蒂分配很多高難度的、足以匹配他待遇的任務。”靳一夢淡淡說道,“然後他就會開始失敗,一直不斷地失敗。你或許會給他救場,要是你自己救不了呢,就有可能會找我求情……”
“然後你就趁機要挾我?”李/明夜好奇問道。
“我不會這麼幹。我要這麼幹了,你可能會看不起他,但肯定會看不起我。”靳一夢搖搖頭,“你要是來求我,我就給你面子,出手給他救場,想方設法地給他兜底。你要知道,上頭也不是瞎的,既然我能接來一個難度遠超他水平的任務分配給他,就意味着這個難度對他很高,對我來說不高,隻是要動點腦筋。我可能有其他資源解決,比如找法相幫忙,比如把一個任務分解掉攤下去……總之,他搞不定的,我能搞定。”他頓了頓,笑了一下,“一次可能還好,你們最多就吵架,兩次三次,都用不着我撬,你們自己就會分。”
李/明夜邊聽邊思考,神情逐漸鄭重起來。“你他/媽太狠了。虧你還一直說他擅長手段,你也好意思……”她喃喃說道,“除非我和……嗯,和詹姆·科蒂一開始就不受高薪誘/惑,拒絕加入堡壘,不然遲早要被你得手。”
靳一夢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趁着紅燈,他擡手摸了摸她的頭,“每個人都有擅長的和不擅長的,都有長處和短處,他要是玩這一手呢,就是把我拉到他的賽場上,拿他的長處跟我的短處比,那我當然隻能輸。就像那次打台球就是他赢了,赢得光/明正大,你在旁邊分散他注意力都沒用,我就是打不過他。我說他擅長玩手段不是假的,我剛說的那些他不是做不出來,隻是咱倆都沒給他機會。”他又笑了一下,這次笑得有幾分愉悅,“所以在星球大戰裡,他要我像德國那次一樣去幫他打仗,我就直接拒絕了。”
李/明夜沉默半晌,整個人往後一靠,擡手捂住臉。
靳一夢并沒有打算放過她:“呦,大議員,現在知道自己遲鈍了?來,剛才那句再說一遍,就問我怎麼不提防阿斯特羅那句。你咋說的來着?”
“……你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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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在離題萬裡的一通瞎扯之後,第二天他們并沒有真的買來紙錢燒給土著靳一夢,也并沒有去西山。
靳一夢一直記得他陪李/明夜回原生宇宙那次,他參加了一個令他印象深刻的墓園見面會,而那時的她……她始終面帶笑容,看起來是那樣的平靜,卻又是那樣的孤獨,即使身邊有他的陪伴。沒有歸處的不朽者,銘記着所有人都否定的過去,代/表着一段被凝固的時間。而他至少還有一座真正屬于他的墓碑,标志着“靳一夢”的結束。
在這個宇宙裡,死了就是沒了,靳一夢心想。哪怕暗物質流動、靈能量輪/轉,靈魂自我在天地法/理的循環中曆經碾磨,終于洗去前世塵埃,穿上了另一具、甚至幾具軀體,那也不再是他想見的那兩個人。他不像李/明夜,他的過去雖有遺憾,卻沒有那麼多的不甘心。他真正想見的那兩個人,存在于他的記憶之中,同他一起與世長存。得益于他的境界,那些記憶鮮活無比,纖毫畢現,如他親臨。這對他已經足夠。
假期最後一天的前夜,李/明夜吃完晚飯回房間,發現靳一夢已經在收拾行李。
其實對二人而言,不論是行李箱還是行李本身,都是掩人耳目的小玩意兒,但靳一夢沒有叫趙姐動手,而是自己親手去做。他認認真真地疊了一件又一件衣服,将它們分門别類地歸置進箱子裡,動作輕柔細緻。她靠在門框上打量他。暖黃/色燈光打在他身上,溫暖又沉靜的光輝,而他是如此英俊……卻又是如此平靜。那是神祇般不朽而又超脫的平靜,擡眸是破曉,垂目如黃昏。
就在幾天前,他得知了母親與外祖過世的消息,就在他滿心期待能夠挽救他們之時。李/明夜不知道尋常人都會如何處理這個消息,但他始終很平靜,沒有憤怒和懊惱,沒有發/洩和買醉,沒有指天罵地的痛恨和痛徹心扉的哭泣……他就這樣淡然地接受了這一切,接受了無常命運留下的傷口。李/明夜一直在等,等他表露/出脆弱,等他的平靜被累加的痛苦打破,等他終于想要傾訴,然而直到他真正開口,微笑着說起母親與外祖的往事,她才驚訝地發現,他……竟然已經愈合了。
李/明夜很少佩服過誰,但靳一夢的平靜還是給她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那是一種深不可測的穩定和強大。有時她也好奇過他是否會崩潰和流淚,但一想到那個畫面,她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
“哥。”她忍不住開口喚道。
“嗯?”
李/明夜又想了想,發現竟然沒什麼可說的。“明天去機場前先去超市轉轉,買點山楂。”她笑吟吟說道,“我想吃糖葫蘆,回家了你做給我吃。”
“這個季節?”如今是六/月,好的山楂應該還沒有挂果。但靳一夢想了想,覺得應該不成問題,便應下了。
“我還想吃栗子。”
“行,明天好好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