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王都郊外,裁判團囚塔最高層。
埃蘭從光怪陸離的噩夢中轉醒,全身上下的疼痛頃刻間又回來了。他頭朝下趴在地上,艱難地呼吸着滿是鐵鏽味的污濁空氣。
他好幾次命令自己站起來,結果隻得到肌肉的一陣扭曲。
記憶從遙遠的天外回到腦海。
他,第三騎士團的大團長,被宣判犯下無可饒恕的重罪,罪證齊全,已親口招供。
今日下午,面對着形形色色的圍觀者,審判官宣讀了長長的判詞,之後他不受控制地說了很多,簽字畫押。不論當時還是現在,他都完全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
隻怪自己不擅精神魔法,同時戒心不足,未做專門防禦。在挨過毒打、酷刑之後,栽在這種地方,他無話可說。
裁判團對他們不算友善,作為大團長的埃蘭心知肚明,所以在禁忌方面他處處小心,嚴格管理,絕不留下任何可能造成誤會的把柄。
對方這一次出手實在太快了,出人意料,手段強硬,打得他措手不及。
中午的時候,他正在王都的第三騎士團分部辦公,被裁判團的修士邀請參加一個緊急會議。
王都一位陌生的審判官接待了他,隻是看了一眼那人的眼睛,埃蘭眼前一黑,再醒來的時候已被安置在了審判大廳。
出了大廳,他直接被送往郊外的囚塔。到了這個時候,裁判團的修士才出示了一張正式的逮捕令。
當下,最要緊的是屬下們怎麼樣了。
埃蘭心口一疼,哇地吐出一口血來。
偌大的囚室隻關着他一人,斷斷續續的哀嚎聲,透過囚室高處僅有的一扇小窗依稀傳來,聽不真切,囚塔的石牆很厚,隔音極好。
最壞的情況,王都分部的屬下們,也被類似的方式被騙到了囚塔。
第三騎士團隻有一支不到十人的小隊駐紮在此,過半戰力正在與精靈對峙的前線,剩下的騎士分散在本部和各個分部。
他必須放消息出去,讓還有行動能力的人員即刻應對眼前的危機。
埃蘭把視線挪到右手手腕上,秘銀腕甲在他剛到囚塔時就被拆掉了,取而代之的漆黑的咒文,細密扭曲的邪異符号鎖住了法力流動。
又是裁判團的拿手好戲。
這樣的法力限制,他的四肢和脖子上各有一道,沒有法力就無法召喚信使,放出消息。
埃蘭蠕動着往前爬去,不到二十米的距離,怎麼會這麼遠。他往前爬一步,停下來喘一陣,疼痛讓他兩眼冒星,冷汗直流。
可他不能停下來。
稍有停頓,騎士團三百年榮耀由他斷送的可怕念頭就要冒出來,把他吞噬,把他的冷靜和理智徹底摧毀。
幾團雲霧散開,皎皎月光透過囚室上方的小窗,在附着陳年污穢的石砌地面上投射下一塊亮區。
這是唯有守護神最忠誠的信徒才知道的秘密——曬月光可以幫助他們凝聚法力。這個過程過于緩慢,凝聚的法力也微不足道,以至于這個秘密太容易被信徒忽略了。
埃蘭拖着長長的血迹,把腦袋伸進月光下,時間緩慢流逝,他在心中默默祈禱。當一絲絲法力終于開始凝聚的時候,緊繃的神經頓時松弛了下來。
他笃定地想,起碼守護神知道他的清白,神沒有抛棄他。
*
王都城外的樹林。
清澈的月光灑在樹梢,夏日的熱氣緩緩流動。樹林邊緣的緩坡上,溫熱的鮮血順着青翠的草葉滴落。
米耀抖了抖重劍上的鮮血,把劍尖插進土裡,透過樹梢的空隙擡臉看向月亮,明亮的月光照耀着他淡金色的卷發,美得出塵。
埃蘭團長曾告訴他好幾次,多曬曬月亮可以補償法力。他心中嗤笑,就算是曬一個月,那點法力還不夠他吹口氣的。但每次他都會乖巧地點點頭,表示自己聽進去了。
每當有這樣明朗的月亮當空照耀,他便會忍不住看看。
他正獨自一人從前線返回述職,一刻鐘前,他被一支帝國衛隊攔截,說帝國作戰部需要他前線的情報,讓他即刻前往,不得耽擱。
作戰部怎麼知道他回來了?這次返都,他連團長都未告知。
他提出要先見團長一面,換身衣服,用不了多少時間。這麼合情合理的理由,這些人居然不由分說地拒絕了。
他必須先見團長。這次他在前線的發現非同小可,再安全的信使他都無法信賴,必須親自向團長報告。
米耀一再客氣地提出自己的要求,直到衛隊緩緩包圍了他,亮出武器。
原來是有人要把他在城外解決掉?
那他們派出的人實在太少了。
近年來他隐藏自己的戰力十分辛苦。他不想讓自己表現的太突出,比埃蘭團長差一點點就好。萬一太過顯眼,被王室那邊提拔可就不好辦了。
副團長的位置,他很滿意。
是對方先動手的,附近也沒旁觀者,米耀解決地很快。
這些人誰派來的?騎士團雖然備受愛戴,也不是沒有敵人。
先回分部吧。
*
半透明的輕霧漸漸凝聚成一個外形如鷹的幽靈,懸浮于埃蘭右手指尖上。這是一隻幽靈信使,和埃蘭簽過契約,為他一個人送信。
召喚信使需要的法力很少,埃蘭曬了幾個小時月亮,終于湊齊了。
鷹型信使不明白主人怎麼成了這副模樣,雙目圓睜,撲騰起翅膀,在囚室裡飛了一圈又一圈。它的智力水平隻比動物略高一點,但這不妨礙它知道主人在受苦。
埃蘭輕聲念咒文,驅動剩餘的法力在空中書寫。信使落回他的手邊,用彎曲的鳥喙梳理埃蘭糾纏淩亂的黑發,盡管它根本碰不到他。
“全體速逃,裁判團”
剩下的法力隻夠寫這麼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