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他動作麻利地塗抹血液,念出咒文,十二人一齊傳送,幹淨利落地消失了。
光明騎士團大團長姗姗來遲,和前來維護秩序的光明騎士、王城護衛、以及前來淨化幽靈的光明祭祀們一起,面對着空無一人、空無一靈、鮮花凋零的鮮花廣場,陷入沉默。
*
這一天是蘇裡帝國光明曆874年,七月,第十四日。
普羅泰行省各處,天空陰霾,空氣悶熱潮濕,沒有一絲風。
行省内,二十二座大城小城,各處鄉村,人心惶惶。
普羅城中心,七層高的守護神主神廟外,烏泱泱的人群擠滿了平緩潔白的大理石台階。
這裡沒有高聲的叫喊,沒有嘶吼,沒有義憤填膺的詛咒,隻有一片混亂的嗡嗡聲。
階梯的高處站立着幾個年輕男女祭祀,他們不斷加護着柔軟如海綿的結界,阻礙人群再往前走一步。
年輕祭司們頻頻回頭看向神廟,等待指令,不知眼下該怎麼做才好。
關于騎士團的各種謠言是從昨天下午開始爆發式傳播的,起初大多數人根本不信。
人們聽着騎士團的故事長大,又在生動的叙述中,把故事傳給下一代,那些與故事格格不入的邪惡字眼,過于突兀,反而讓他們感到被侮辱的憤怒。
今天,裁判團判決書的副本傳來,紛紛雪片般降落在普羅泰行省。
質疑,動搖,懷疑,搖擺,焦慮,絕望……
竟沒人知道什麼是真的,該如何是好。
或許神知道。
于是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到神廟外側。
神廟中,十來個高階祭祀全部到場,他們沒來得及換上正式着裝,不安地坐在兩側雪白的高背椅上。
守護神至高的仆人,多林大祭司,正坐在神壇左側的第一個位置,在三個助手的協助下,頻繁地收發信件,大氣寬敞的大廳内,幽靈信使們飛進飛出,帶來王都的最新消息。
大祭司接近百歲,蒼蒼銀發挽成發髻,她不曾刻意修飾眼角和嘴角的皺紋,但看上去不到半百年齡。那雙一向堅定矍铄的眼睛裡,此刻卻染上了迷茫。
“全員不知去向。”最新的消息上寫着,他們去了哪裡?她想到了什麼,不由瞳孔一縮。
幾個心跳以後,人群中突然爆發出騷動。
十來個狼狽不堪的身影憑空出現,倒在了正門前的空地上,距離最近的民衆不到一米遠。
中央位置那個人,不,那是個鬼——
媽呀!
接連受到驚吓的民衆抱頭往後撤,後面沒看到的又擠上來。
有人認出了普羅泰的分團長,人群再次躁動,擠得動彈不得。
神廟的核心位置不允許使用空間魔法,埃蘭最多隻能傳送到這裡。他沒想到眼下會是這樣的情景。
三個年輕祭祀立刻跑了過來,看清他的樣子後,猛吸一口氣,止住腳步,不再靠近。
大祭司及時出現在門口,除了召喚“邪魔”那一段,她對鮮花廣場上幽靈和不死生物的出場已經有所了解。
她剛要說話,突然看進埃蘭的眼眶,極短地楞了一下。
埃蘭也看到了她。太好了,祭祀嬷嬷在。埃蘭先開口,懇求道:“救救他們。”
大祭司轉過頭不再看他,對着人群鄭重地高聲說道:“第三騎士團十惡不赦,和守護神廟絕無關系。把他們抓起來,通知裁判團前來拿人。今日神廟拒絕來客,關門。”
說完,幾個祭祀迅速把地上的人擡起,押着毫無反抗的骷髅,進了神廟。
大門碰一聲關閉,神廟外,海綿般柔軟的結界推着人群緩緩後退,将神廟周圍肅清。
埃蘭萬萬沒想到祭祀嬷嬷會這麼做,冷冷想着,如果這裡不行,還有哪裡能找到治療師?
守護神的信徒主攻兩個方向,一個是結界,另一個就是治療。整個帝國最好的治療師,就是這裡的祭祀。
或許是精神魔法的餘韻未退,他再次感到一陣恍惚,差點絆倒。
祭司們想也不想,就要把人往關押室裡擡。
走在最前面的大祭司頓住腳步,憤然轉身,大聲斥責:“都幹什麼!沒長眼睛,認不出人!還不趕緊治療!”
祭司們極少見溫和的多林大祭司發脾氣,不由瑟縮了一下,随後恍然大悟,飛快安排人手,點亮治療光團,來回奔跑拿出藥瓶救治病人,同時盡量忽視那個怪異的不死生物。
埃蘭緊張的神經得以舒緩,輕微的虛脫過後,他由大祭司陪着,把每個人的狀态檢查了一遍。
有幾個身體重傷,看樣子能挽救回來。幾個中了精神魔法,有辦法可以緩解。
“啊!他醒了!”有個聲音說。
埃蘭立刻起身奔了過去。
衣服已被敞開、累累傷痕暴露無疑的總事務官掙紮着,張開渾濁的眼睛,拉住埃蘭蒼白的手骨,氣若遊絲地說:“大團長……我都看到了……”
“先不要講話了。祭祀嬷嬷,他怎麼樣。”埃蘭焦慮地扭頭問,他不是治療師,醒了是好事吧?
“我們會全力救治的。”祭祀嬷嬷聲音沙啞,埃蘭點頭,把加蒙德交給治療師們。
聽到對話,得知不死生物身份的幾個治療師先是驚訝,接着默默不語,各自消化着難以置信消息。
情況稍穩定後,大祭司安排治療師和病人進入地下密室,恢複大廳外觀。
裁判團怕是就要來搜查了。
她已經準備好了理由——我們把犯人關押之後,他們又徹底消失了,和來的時候一樣。
守護神殿的密室都不大,但數量不少,分散在錯綜複雜的地下室體系裡。密室外是古老的結界,裁判團的人輕易發現不了。
埃蘭獨自分到一間小密室,密室不亮也不暗,上下左右的牆體自動散發着一種清冷的銀光。
這裡沒有床,他躺在微涼平整的地面上,疲倦越來越沉重。
多林大祭司悄無聲息地進來。
埃蘭起身靠在光滑的牆上,低聲說:“祭祀嬷嬷,您一開始就認出我了,怎麼做到的?”
他還留着兒時的稱呼,大祭司也不見怪。
“這不難。”大祭司兩隻手攪在一起,皺眉歎息,“你又是怎麼回事?本來,裁判團的瘋子說的我都不信,可是……”
在多林的指示下,一個鳥型信使出現,丢出一頁頁信件。
埃蘭撿起來看了看,是裁判團的審判書,上面無非是那些,黑魔法,怪物,邪惡……
“我今天才成了這副樣子,說出來您信嗎。”埃蘭的聲音帶上了疲憊。
大祭司不置可否。
邪惡的存在切切實實在她眼前,鮮花廣場上發生的一切也不會是假,她不再像之前那麼笃定了。
“不會連米耀都是——”
埃蘭打斷她,不想聽她的形容。
“米耀他,是精靈,哦,不是今天廣場上的那個。抱歉,隐瞞了你們所有人,這麼久。”
祭祀嬷嬷熟悉的聲音讓他想起多年以前的時光,那個時候他們才多大啊,一起負擔着這麼沉重的秘密,一隐瞞就是十來年,曾經關愛過他們的長輩會怎麼看呢?
他聽見自己輕柔地下了逐客令:“請讓我休息一下,我太累了,再次抱歉,稍後再談。”
大祭司如來時悄無聲息走出密室,眉頭越擰越重,守護神廟風雨飄搖,過去的甯靜時光,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