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埃蘭攤開一個大字擺在地上,徹底冷靜。
為什麼,那一行字要一刻不停地出現在他的腦海中,甩都甩不掉。
他不曾覺得自己對副團長有超過友誼和同伴的感情,可是看了那些劇本上的台詞,還是被狠狠刺了一下。
本部的地下有密室嗎?他怎麼不知道……
他突然覺得好笑,自己這是怎麼了。或許是,親自救了分團長們,卻救不了米耀的難受吧。
埃蘭用一隻手遮着眼眶,如果他能,他大概是哭了。
他不知自己一動不動躺了多久,一邊的天空突然亮得耀眼,那是一場流星雨。
*
在那口鍋的上面的上面,在世界的另一端,比天空更高遠的地方,是神的國度。
比神國更高遠的地方,是精靈的花園。
一支清新歡快的清晨鳴奏曲,由十二個男女精靈在一面巨大的豎琴上共同演奏,他們揮舞着翅膀來回翩跹,如同在随着節拍起舞,樂聲在他們指尖流溢而出,在占地廣袤的花園裡回蕩。
豎琴的琴弦一根根纖細如絲,明亮如金,從花園邊界的泥土中冒出,延伸上無盡遠端。琴弦之外,是朵朵漂浮的軟雲,琴弦之内,綠意盎然,偶有鮮花點綴其間。
紫色的霞光被音樂吸引,漸漸鋪滿夜空。精靈們演奏完畢,從低空中下落,收起各自的翅膀,說說笑笑往同一個地方快步走去,那裡,花床之中,新的祭司将于今晨降生。
花園裡空閑的精靈祭司們早早圍在距離花床有段距離的地方,沒有大聲說話,也沒靠得太近,因為主祭大人今天已經親臨。
花床是由藍色的花瓣鋪成的,在花床的内部,一個精靈被自己接近透明的翅膀一層又一層緊緊包裹着。當精靈醒來的那一刻,翅膀自動層層松開,攪動了四周的花瓣。
圍觀的祭司們悄聲耳語,伸長他們美麗白皙的脖子往花床那邊張望。
花床裡的精靈揮開眼前的花瓣,坐起身來,如新生兒一般,好奇地打量着周圍的一切。
花床近旁,一個女精靈坐在一把寬椅裡,他是不是見到了天使?新生的精靈不由得愣神。
女精靈隻坐着,任他盯着自己,粉色的眼瞳裡滿是溫柔的笑意。
她蓬松的銀發紮成寬松的發辮,在座椅上打了個彎兒,又一路垂在草地上。銀發中暗藏着一頂細細的冠冕,額頭上點綴着幾顆透明的寶石。身上的長裙樣式簡潔,輕盈順滑,細細的金銀花紋在邊角的位置裝點。
在她身後站着另一個女精靈,烏黑長發垂地,隻在末端位置被束在一起,她正抱着一疊衣服,看見花床中的精靈望向她,精緻的臉上浮現出優雅而親切的笑容。
她們各自收斂着翅膀,與人類外形唯一的不同,隻耳朵上端有一點點尖。
銀發粉眸的精靈如玉的食指一點,那一疊衣服飄到了花床之前。
“你喜歡什麼顔色的?”她開口說,所用的語言節奏清新,發音悅耳,而她的聲音更是比鳥兒或樂器更優美。
花床裡的精靈覺得心中溫暖而平靜,他好像一生下來就已經知道了許多,比如那一疊是衣服,用來穿,比如他們都是精靈,再比如他不用學,就會聽和說這門語言。
那一疊衣服整整齊齊摞在一起,都是淺色的,各種顔色都有。他指了一件淡綠色的,沒有什麼理由,隻因為一醒來就看到大片大片青綠的草地,讓他心情很是不錯。
衣服自己飄了過來,幾根閃着光亮的長長的絲線先是抽開,待一塊塊衣料将他覆蓋之後,又鑽進細密的針腳之中,調整好位置。
他自己動手把頭發從衣服裡掏出來,他的頭發太長了,又長又多,能把他整個包住。
整理好衣服,他發現這些衣物十分舒适,觸感輕柔如雲朵,不由得又滿意了幾分。
他站起來,來到兩位女精靈身邊。稍遠突然傳來一陣壓抑着的驚歎聲,他往那裡看了看,不知道那些精靈為什麼不再過來一些。
“歡迎你,新降生的祭司。”
說話的是黑發的精靈,她垂下睫毛,對着他輕輕點了一下頭。
祭司,他是一個精靈祭司。他一出生就有了一個身份,為此他感到一陣小小的喜悅。
銀發粉眸的精靈站起身,跨出一步,輕輕擡手,在他的雙耳各點了一下。
接着,她用溫柔而鄭重的語調說:“請收下神的禮物,神賜給你的名字——蜜藥。”
神的恩賜在他心中點燃一團溫暖明亮的火焰,幸福的氣息流遍四肢百骸。
忽而,他又輕輕皺眉,細細回味着這個名字,似乎哪裡沒弄明白。
圍觀的精靈們又發出一陣輕輕的贊歎聲。精靈們普遍擁有美貌,比人類那個物種高一個級别。新生的祭司又比别精靈還要好看,連皺起眉頭來也那麼好看。
他臉上的線條清朗,五官出塵,眼中是天空的湛藍,唇瓣是初生的蓓蕾,微微彎曲的頭發是清晨陽光的淡金,他渾身上下正散發着柔光。
“你看上去不喜歡這個名字?”銀發精靈有些疑惑。
“不,隻是覺得哪裡有些奇怪。”新生的祭司回答。
黑發精靈輕輕點頭,上前一步,優雅地說:“神賜予的隻是真名的一部分,每個精靈的真名都很長,剩下的部分有待你自己去發現。或許,你是為這個名字的殘缺而疑惑。祭司的真名很少使用,在這裡,大家隻需以職階相稱。你可以稱我們為大祭司。”
新生的祭司若有所思了一陣,走出花床,惹得花瓣紛紛飛起,又引來一陣小小的驚訝。
他自己沒發覺那是一副怎樣美好的畫面,隻突然覺得頭發太長了。
好麻煩。
“有剪刀嗎?”他想到什麼,就随意說些什麼。
銀發粉眸的精靈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偷偷哂笑一下,又掩蓋住笑意說:“花園是精靈的神聖之地,隻有祭司在上面居住。想整理頭發,可以請精靈大陸最卓越的理發師到這裡來。”
新生的祭司用手扯了扯過長的頭發,想說不用那麼麻煩了。
隻聽銀發精靈又笑了笑,手中多出一把還粘着新鮮花草氣息的大剪刀:“現在隻有這樣的,你要不要?”
他動作自然流暢地接過剪刀,就好像已經和這些祭司們相熟一般。
随後,隻聽咔嚓咔嚓,大片淡金色頭發如一團團金羊毛被剪下,鋪在地上,覆蓋着淡淡的金色光暈。
這一回,圍觀的祭司大部分都在惋惜,那麼長那麼長,說減掉就減掉了。
在衆人的目光中,這些被剪下來的頭發緩緩碎開,鋪展,逐漸染上冷色,變成了一朵朵淺藍色的花瓣。
新生的祭司訝異地看着這一幕,手中的剪刀也停止了。銀發和黑發的女祭司卻默默不語,隻含着笑意看着他。
他突然了悟,對自己是一株植物這個概念有了更深的認識。
圍觀的精靈們卻歡呼雀躍起來,拍着手,轉着圈,用誇張的嘴型小聲說着同一個詞語:“薔薇族”,同時還用餘光悄悄看向那位銀發粉眸的精靈。
黑發精靈平靜地掃視過去,輕輕咳嗽了一聲,精靈們嗡地一下散開,各幹各的去了,今天的發現已經讓他們心滿意足。隻是不知道這位好看的新祭司會不會選擇留下來,如果能那就太好啦,他們可以每天一起開心玩耍,不,每天一起認真工作了。
新生的祭司把頭發剪到齊腰長度,現在不會礙事了。在另外兩位的帶領下,他們閑聊着精靈花園的生活和工作,穿過幾片花海。
直到他們在花園裡的第一個建築前,同時停了下來。
這是個一人高,由三個正三角形圍成的建築,表面已經長滿青苔,看不清原本的顔色。
銀發精靈臉上的笑容像一朵雲一樣輕輕浮開,她輕而緩地說道:“每一個被神選中的祭司,都有過血肉之軀的一生,據說曾經的一切就在這座石碑裡面,通過考驗就能得到。”
她身後的黑發精靈垂下頭,顯得更為恭敬,和新生的祭司一起認真聆聽。
銀發精靈把粉色的眸子朝向天空,自言自語:“可是從那裡回來的前輩都說,這麼做毫無意義。而那些進去後再也沒出來的,沒人直到他們要說什麼。”
她收回視線,對上新生的萬裡晴空,淡淡地繼續說:“所以後來,再也沒有祭司進去過了。作為前輩,我隻能如實告訴你這些,去不去是你的選擇。不過希望你在進去之前,能想起我的話。”
她用一根手指在耳朵上方轉了轉,一道粉色的柔光落在地上消失了。
新生的祭司把視線投進那扇三角形的門扉中,那裡沒有阻隔,裡面深不可測。
幾道浮光掠影在他的眼底劃過,他的心中毫無波瀾。
他不需要進去,無論發生過什麼,他都已經放下。
石碑後方,豎琴的琴弦向兩側分開,虛空中勾勒出一道光門,那是前方,是他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