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倔着不走,死神的鐮刀居然也沒有落下來。
他還想守着大夥,也想再見見大團長。
沒想到,幾天以後,他見到的是第九分團長,确切的說,是他的靈魂。
幾個治療師和祭祀正默默哀悼他呢,他被自己吓了一大跳,一驚一乍,好半天才明白自己死了。
第九分團長威廉,代号“銅闆”,不僅因為他的發色和銅闆一樣,主要是因為的他的職務。他負責在全國各地遊走,管理數額小但數量巨大的金融業務。
出事的時候,他正在天空行省的邊界,和幾個商人喝酒言歡,一向喝不倒的他居然斷了片,不知道自己去過囚塔,去過刑場,也不知道大家都遭了殃。
威廉抓着總事務官實際上抓不到的胳膊,嚎啕大哭,如雷轟頂。
他們兩個靈挨在一起,狀态卻完全不一樣,死神沒有來找威廉。
威廉的頭頂打着一道白得刺目的強光,身邊一小片區域内光潔無暇。威廉指指高處,告訴加蒙德,那裡不斷有什麼東西在引誘他,他特别想立刻過去。
威廉吞了吞口水,一臉向往地喃喃說:“我感覺到金色的宮殿了,就在那兒,有好多好多美麗的神女啊,還有吃不完的宴席,喝不完的瓊漿……”
威廉一點也不悲傷,假裝執起總事務官的手:“我主的神國在召喚我,我,我先走——”
就在這分别的時刻,一聲驚呼從他們背後傳來。二人同時回頭,隻見體格魁梧的第五分團長發着亮光猛然坐起,高聲大喊着:“中計了!”
這一聲着實動靜太大,正歪在病床上、吊着一口氣的第八分團長,也不明狀況地支撐着坐了起來,先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還在病床上躺着的自己,之後發出啊啊啊的叫聲。
力大威武的第五分團長代号火熊,從床上下來環視四周,伸手摸自己的後腦殼,着實摸不着頭腦。
他們這些經常在戰場上的人,喜歡用代号互相稱呼。在前線需要頻繁派送信使傳書,代号幹脆直接用信使的外觀,叫着叫着就習慣了。
不過幾天,獅心,奔馬,虎膽,金豆,火熊,鹦鹉,銀葉,靈猴,銅闆,從一到九,九個分團長到齊,到處是明晃晃的一片聖光。
剩下的兩個,一個是體質不同的加蒙德,他深知自己的罪惡,不曾奢望和分團長一樣,死神時不時來看他一下。他的代号是小醜,現在唯有他籠罩起黑氣,與周圍格格不入。
最後一個是随軍的神官,不算是騎士團正式成員,在前線輔助治療期間,已經和這夥人中的一部分很熟了。神官自然有聖光裹挾,甚至比其他人更亮一些。
他們倒是齊了,心情也沒那麼沉重。反倒是守護神廟的祭祀和治療師心裡悲苦交加,對自己的能力陷入深深的懷疑,一個個神情麻木。
多林大祭司備受打擊。
她在離開埃蘭以後很長時間沒去看他,再見的時候骨頭已經散了一地。她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心中抱有一絲希望,或許是時候了解一下不死生物了。
可是看着一個個分團長離開,她不得不沉浸到悲傷之中。那天裁判團的人來搜查,她沒能忍住脾氣,惹惱了對方,事後想來不該沖動。
她花了一段時間準備,讓工匠直接在墓園新建好墳茔,又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派一支小隊避開視線,将騎士們一一安葬。
為了不引起注意,知情的祭祀和治療師們三三兩兩的前往祭拜,連死者的親屬都沒有通知。
暫存于世亡靈們各自拜别了家人朋友,又在墓前聚集,這回他們真的要走了。神國的召喚像是一塊熱烘烘、抹着蜂蜜的面包,他們停留地越久就越饑餓,最早死掉的銅闆已經開始兩眼冒星了。
小醜加蒙德讓他們等一等他,現在還沒回來。
于是十個亡靈在星空下聚成一團,忍饑挨餓。
突然砰地一聲,在他們震驚而聖潔的目光中,一塊棺材闆被掀飛,一個披着華麗铠甲的騎士破土而出。
那,那不是大團長的墓穴嗎!
那個騎士看着極瘦,兩隻手握着重劍,周身散發着沉靜溫和而又威嚴的氣息。
死一般的沉寂過後,一片嚎啕大哭突然爆發,他們已經聽小醜說了大團長的事,此時痛哭像像洪水決了堤,止也止不住。
他們跟着埃蘭走,亦步亦趨,像母鴨背後的一群光芒萬丈的小鴨子。
大團長走了走,停了停,又一個人返回來,靠在自己的墓碑前。隻一個坐着的姿勢,卻寫滿了頹廢和憂傷。
又是一陣鬼哭狼嚎。
他們能怎麼辦?大團長他看不到啊。
九個分團長自覺按順序排好,圍成半圈,神官自覺補在最後。
一陣沉默之後,終于有亡靈說起:“怎麼不見副團,他被埋在鮮花廣場了?”
一個說:“小醜說那不是他,我當時看到了一點,應該不是。”
另一個情緒激動:“當然不是了,啾副團他——”
正在說話的嘴被捂住了,确切地說是被擋住,攔着他的人大氣不敢出:“副團的代号也敢叫,靈猴,啥時候這麼天不怕地不怕了?”
靈猴眨巴着眼睛想,不是,副團他又不在這兒,再說了,我們連死都不用怕,還有什麼好怕的?
還真有。
副團,可怕。
他似乎感受到了副團長美得不像話的臉上刀子一樣殺過來的眼神,顫抖了一下,縮着脖子小聲說:“我什麼也沒說,沒說。”
加蒙德就是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的。他眼中隻有埃蘭一人,聖潔的亡靈已經不是他能看到的事物。
他已經通過某種儀式,化身幽靈。
此刻,小醜單膝跪地,行騎士禮,笑着說他将永遠追随他。
十個亡靈目瞪口呆,居然還有這種操作?
嫉妒,讓他們頭頂的光芒都黯淡了一分。
死神嗖地一下跟了過來,這個新幽靈怎麼回事,他話還沒說完怎麼突然跑了。
哎這麼多炫目的聖光是怎麼回事?定神一看,一排神國的靈魂,難得難得,一下子這麼多。再一看,這不是他的契約者麼。
死神正考慮要不要現身打個招呼什麼的,契約者的粉碎工作他很滿意。可現在麼,他實在是被一道道熱切的目光看得有點不好意思。
第一分團長大聲說出了他們共同的願望,怎麼成為一個幽靈?
死神被這個問題問住了,可以是可以,但太久沒遇到這樣的情況,流程他有點忘了。
作為一個負責任的死神,他斟酌着說:“這會很難。有機會成功,但失敗了會很慘。聽說過地獄沒有。”
十個亡靈身上的光芒忽明忽滅,像是在做最後的掙紮。
死神沒有多少耐心,直接張開一個破舊的大口袋,“快決定,願意的進來,我很忙。”
一陣陣風從埃蘭面前拂過。
他已然明白總事務官的心意,消沉的意志一掃而空。
不需要再去打擾祭祀嬷嬷了,知道了他的下落對她沒有好處。
埃蘭站起來,走出墓園,又一次回望,前輩和同輩們還看着他呢。還有加蒙德,正在他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