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馬戲團内的交易被多管閑事的騎士打斷,他立刻下令,引那些人到森林行宮去。
森林行宮是王家和貴族打獵時的居所,老國王死了以後冬獵就取消了,秋獵也早已結束,現在那裡隻有幾個看門人。隻要進入通往行宮的單向鏡子,一時半會根本到不了這裡。
為了确保萬無一失,為拍賣會準備的戰力,除了他們三個,全部趕去支援。他這邊也加快了進度,跳過十來件藏品,直奔最後的主題。
沒想到,還是有人找到了這裡……
分團長聽着聲音轉向園長的位置,他呼吸沉重,雙手持劍擺出防禦姿勢。即使靈性要耗盡了,他也沒想過退縮。
嘶。電鳗條件反射地摸向後頸,一個尖銳的東西楔進了皮肉。好在他皮糙肉厚,拔出一個水晶碎片後,沒什麼事似得轉了轉脖子。
與此同時咔嚓一聲,園長一隻手陡然變成獸爪,生生夾住襲來的水晶片,一把捏成粉末,鋒利的碎片劃破皮膚,墨綠的血液從指縫灑下。園長擡起血紅的眼睛,頭頂位置有一道微弱的氣息,他這才注意到。
米耀扔掉臨時彈弓,握住流血的雙手,踩着橫梁躲進帳篷頂端的角落。
分團長趁着敵人注意力分散,抓住機會,改防禦為進攻,白光在劍身乍現,向前揮出。
米耀一面看着下方,一面扯下帷幕包紮雙手和小臂的傷口。再恢複一點力氣就離開吧,他能做的有限,無法逆轉敗局。
帶着電弧的鞭子迎上劈來的重劍,将其緊緊纏繞,接着往上猛地一擡,把重劍甩出去十來米遠。
咣啷一聲,重劍砸在地闆上,鞭子回彈,抖落一地火星。
分團長手腕脫力,靈性耗盡帶來極大的虛弱,剛才的一擊已經透支了他所有可能的力量,重重栽倒後連擡頭都做不到。
火星帶來點點微光,猙獰陰冷的笑容爬上園長的臉龐,沒變回去的獸爪向下伸去,要給不自量力的敵人最後一擊。
然而,這個動作變得生硬而滞澀。從指縫開始沿着手臂往上,關節和韌帶一截截老化,光是俯身這個動作,他就用了數秒才完成。
電鳗不知園長還在猶豫什麼,往這邊靠過來的時候忽而眼前一花:“園長,你怎麼變成了兩個?”
園長沒理他,瘋狂運轉周身靈性,滞澀的感覺終于消失。他伸出鋒利的五個尖指,伸進狹窄的眼縫,掀開頭盔丢到一旁。
米耀閉了閉眼睛,看來毒是生效了,但劑量不夠,果然幫不上什麼忙。
分團長還有虛弱的呼吸,一小股溫熱的氣流緩緩吐出。利爪稍擡起一個角度,就要朝着正臉插過去。
密集的白色小方格微微亮起,擋在利爪和頭顱之間。
閃爍不定的小方格迅速蔓延,圍攏成一個半球,将園長和電鳗擠擠挨挨地包在裡面。
五個淡綠色的防護罩不知什麼時候撤掉了,尚有意識的那個騎士坐在地上,正對着這邊,渾身顫抖着,劍都快握不住了。
他不能眼睜睜看着分團長面對這樣的酷刑。
堅持一分鐘也好,他不能什麼也不做。
電鳗使勁砸了幾下困住他的結界,仿佛砸到了棉花上,連聲音都沒發出來。
園長就着淡淡的白光看向施法的騎士,冷哼一聲:“有什麼意義?你根本堅持不了多久。”不然這一招為什麼之前不用。
米耀微微睜大了眼睛。
白色小方格的護罩很漂亮,和水池上那個一樣漂亮。
紛繁的光芒在每個小方格上流轉,富有某種規則和韻律。
他本能得覺得,這樣的一張網能困住物質,困住很多無形的東西。可是水池上的網為什麼沒有攔住他呢?
這些遮罩擋不住他。
如果是這樣的話,或許可以解決掉被困住的二人。
要出手嗎?
如果他下去了,而那個施法的人類支持不住,突然撤掉遮罩,他就會徹底暴露,後果很可怕。
不下去,這兩個尚有一口氣的闖入者就要慘死在這裡,馬戲團依然屹立不倒,籠子會再次填充新的動物,或者新的人類。
都是人類和人類之間的事,和他有什麼關系?
他的兩隻手上全是血,還有很小的水晶碎片嵌在裡面沒弄出來,他已經幫過忙了。
他要離開了。
帳篷的構造是類似的,他悄無聲息落地,沒人發現他。
舞台上,微小的電流滋啦啦作響,地上的那個人在說着什麼,聲音沙啞。
“讓,趁現在,回去,快……”
快回去。
米耀咬了一下嘴唇。
園長正把獸爪放在眼前,就着白光仔仔細細查看,他的血是綠色的,指縫間卻是紅色的血迹……
金屬劃過木闆的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擡起頭,看到一個不大的身影,正用雙手吃力地拖動一柄重劍,一步一步來到結界前。
巨大的驚喜沖得他頭暈目眩:“沒死……好好好。”
米耀在結界前一步遠的位置站定,抱起重劍,正對園長當胸刺去。
沒有聲響,重劍被結界攔下,劃到一旁。
園長精神更加振奮,拍賣會砸了不要緊,貨物還在他就沒事。他伸開雙臂緊緊貼在結界上,笑容貪婪猙獰:“犯什麼傻,乖乖等幾分鐘,待會跟我走。”
分團長重重喘氣,用餘光看着幾步遠的位置發生的一幕,心說這是燃燒壽命釋放的結界,騎士團的重劍也無法穿破。孩子你死裡逃生,還不趕緊離開……
扭曲的笑容僵硬在臉上,園長不可思議地低頭,重劍已經無聲穿破結界,貫穿了他的胸口。
米耀收回劍。比他想象的還要簡單,隻需要有一種劍是手臂延伸的感覺就可以做到了。
園長高大的身體貼着結界一截截下滑,拖出綠色的血迹,最後的視線死死定格在前面的身影上,怎麼會……他斜斜滑在一旁,靜止不動了。
電鳗立刻警覺,飛舞的鞭子上電流滋啦作響,憤怒讓他臉上的肥肉一抖一抖,他猛甩長鞭,試圖像對付騎士那樣纏住劍,最好将人一并拖進來。
劍伸過來了,左邊一個,右邊一個,中間一個,越來越多,怎麼這小子也會分身術?
結界的光快速變弱,米耀虛晃嘗試了幾下,繞到電鳗背後,猛力一擊正中心髒。
紫紅橙黃的電弧從電鳗身上爆發,順着劍身流淌,碰到結界的刹那,在半球内表面擴散,整個結界内部放射出耀眼的光芒。
結界在這一刻徹底消失了,殘餘的電弧順着劍尖和鮮血淋漓的手掌傳遍米耀全身,他隻覺全身麻痹,兩眼一黑往後栽倒。
星星點點的火花四散飛濺,一串小火苗在破碎的帷幕一角燃起。
舞台上再沒有動靜,唯有火光漸盛。
埃蘭伫立風雪,沒離開帳篷太遠。他不知道身處何方,前面是巨大的重重黑影,星月的光芒都無法照亮分毫。
恐懼比鬥篷更緊地包裹着他,地面上還殘留着其他人離開的腳印,可他不敢往前走。
空氣中傳來燒焦的氣味,微弱的紅光在帳篷後面亮起。
救援的人到了嗎?
埃蘭從破口返回帳篷裡,站在整個場地最高的地方。
他看見了火,火焰在深紅的帷幕上熊熊燃燒,如同怪物的長舌舔舐鮮血。
所有人都倒下了,騎士的銀甲映着火光,一片橙紅,三個壞人東倒西歪。
他怔住了,一個小小的銀白的身影也倒在那裡,像一條被抛在岸上的魚。
不知是他的錯覺,還是淚水模糊的緣故,小魚似乎掙紮了一下。
他沒被吃掉嗎?
他還活着?
埃蘭心頭一緊,所有的血液瞬間流回心髒,他不能呼吸了。
觀衆席位還沒有燒起來,一路下坡,他跑得比他想象得還要快,隻有到了舞台區域,他才需要跨過幾道不高的火焰。
騎士們一動不動,火焰在圍攏靠近。
米耀被掀起的煙塵嗆到,咳嗽了幾下,眉頭擰得更緊,眼睛依然緊閉。
埃蘭聚在心髒的血液溫暖地流回全身,所有的恐懼在這個時候都消失了。
他把厚厚的帽子扣在米耀頭上,動作笨拙地将人背起來。
火在他們背後越燒越旺,埃蘭覺得背上的人不算太重,但也不輕。上坡路,他走不快,但一次也沒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