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祭司再次擠在一起,對視一眼,能做的都做了。
她們攜帶的聖遺物隻有拇指大小,是個輕薄的銀護符,被她們丢進了水井裡。護符随着地下水流動,就算她們被抓住審問,也不知道護符最終去了哪裡。至于怎麼找回來,大祭司會有辦法。
此時此刻,她們心中同時響起一句話:沒人會來拯救你。
早在騎士團覆滅的那一刻,所有守護祭司就知道了這一點。
筆直的暗金亮線徐徐切開門扉,脆弱的木片嘩啦摔落,高大的身影披着血色月光,兇神惡煞般立在洞開的門口,陰沉的目光傾瀉過來。
嘶啞的聲音:“交出聖遺物,死得痛快些。”
“做夢!”兩人矮着身子,一左一右從來人身邊往外鑽,往相反的方向走,這麼做是為了其中一人或許可以逃掉。
“——嗯?”
她們的步子還沒邁開,腳下同時一空,身體被什麼柔韌的東西纏上,視野猛地擡高。小鎮的街巷不斷縮小,飛快遠離,幾個呼吸之後,她們的雙腳同時落在了金燦燦的磚石之上。
甚至水缸裡的小孩也被帶出來了,從背後環住她們兩個,放聲大哭:“姐姐,姐姐,好高,害怕!哇啊!”
綁着她們的繩子簌簌離開,她們驚訝地認出這裡是小鎮最高的建築,光明神廟的鐘塔。
她們一面安撫小孩,一面藏進鐘塔的陰影裡,自上而下觀察小鎮的動靜。稀薄的聖光覆蓋着她們,剛才敵人靠近時的難受勁完全消散了。
有什麼圓圓的東西從大街上滾了過來,能聽到撞門的聲音,還有零零星星的尖叫聲。接着,她們小隊的另外三人也被長長的繩子甩了進來,五個祭司和一個小孩擠在狹小的鐘樓裡,面面相觑,好在大家都沒事。
米耀在小鎮稍作停留,發現有接近一半人已經接受了初步的治療,正在恢複。這一點出乎他的意料。
污染這種東西用光明魔法淨化最好,守護之人的治療收效甚微,至少在以前是這樣。
或許,在他錯過的大半年時間裡,守護祭司們努力鑽研法術,有了突破性的成果。
守護祭司同樣擁有強大的魔法,但本身不擅長攻擊,很容易受到傷害,最緻命的是,連唯一的盾牌也丢失了。
弄成現在這樣,追究到底,都是他一個人的錯。
一個長發衣着都很淩亂的高個子幽靈找到了他,寫滿字的紙張在幽靈手心變為實體,拿起來對他晃了晃。
“你就是副團長?”
“是。你為什麼能——”
喬娜欣喜腼腆地笑了一下。她看過那麼多書了,頭一次見到真的精靈。
“我是抄寫員,可以處理書信,有什麼需要請吩咐。”
米耀看了看紙頁上詳細的路線圖,問她:“能聯系到多林大祭司嗎?看她要我做什麼。”
“可以,要花些時間,還有别的事嗎?”
“沒有了。”
“好的,我這就去。”
地圖上标注的位置彼此距離遙遠,而且邊遠的地段連光明神廟也沒有。
他每到一個地方,在低空停留,用法力将發冠點亮,好讓下面的敵人能把他看清楚。
在處理白霜鎮的敵人時,他明顯感到了這些人和廚子的不同。使用暗金魔法的敵人恨他,非常。
大概,全部攻擊無效,絕望地被徒手打死的記憶,比随便一死的記憶要深刻得多。
他的辦法奏效了。敵人隻要看到他,就會放棄尋找躲起來的祭司,自動朝他靠攏。
敵人的攻擊很猛烈,幾招下來大地一片焦土,他必須将人引到空曠地帶,再用更猛烈的火力回擊。
野外距離光明神廟太遠,拖動籠子耗費的法力太大。為了節約法力,後面幾波他又直接動手了。要是“随行”還在就不用這麼麻煩,不在也沒關系,他還有拳頭。
近身搏鬥掀起他輕盈的衣袍,和上一次渾身血污不同,身上的結界為了阻擋污染從頭開到尾,甚至保護了他的衣服,沒沾上任何血迹。
敵人也不再絕望,他們瘋了。
郊外的大地被切割地七零八碎,暗金色的魔法接連不斷。即使傷不到他,他們也要盡情宣洩恨意似的。哪怕一再失去形體,也要再次凝結出來,像是非要把他拉進同一個深淵裡去。
他不在乎。
他仔細記錄了數字,三十九,和上次一樣。
大概三個小時過去,他處理完所有人,在普羅城大門遇到了等着他的抄寫員喬娜。
“多林大祭司在返回的路上,她令其他小隊暫停任務,暫時原地躲藏。後續要終止還是繼續任務,她回來後再定奪。”
事情似乎塵埃落定,米耀輕輕出了口氣。等多林大祭司回來,他就可以返回埃蘭身邊。
他看向挂在天邊的血月,想了想,改了主意。多林大祭司一個半神不夠,他需要留在這裡,敵人可能還會有。
留在這裡,等埃蘭回來,不論他變成了什麼樣子。
還有些事情,他需要一個人想想。
喬娜告别副團,動作輕盈地返回神廟。今晚發生了很多事,好在結果是好的,她們焦頭爛額東奔西跑,說不定也起到了一點作用。
有點驕傲,有點開心。
神廟和離開時一樣冷冷清清。
“艾美?瑪麗?”兩個人都出去了?還是休眠了?沒人留在這裡可不行。
喬娜穿過地道的暗門,視野一黑,密室的環形走廊不見了。暗門本來就是用魔法開啟的,位置有變動很正常,大概是裡面的祭司移動過了。
現在沒什麼危險,在這裡等多林大祭司回來就好。她沒任務,正好可以接替艾美和瑪麗守在這裡。
米耀隐去身形,像是巡邏,又像是漫無目的地随便走走。不知不覺,他到了一處熟悉的地點。
定了幾秒,他推開沒鎖的栅欄門走了進去。
滿地淩亂的綠草,半夜的大風拔起草根,泥土被吹翻出來,墓園簡直像被盜墓賊粗暴地洗劫過。
一排排墓碑整齊屹立着,穩重而沉默,無視着周圍發生的一切。
新的那排上面沒有名字,他看過,又往後走了兩排。
殷切的畫面和聲音被記憶激活,視線越垂越低,心情也漸漸沉重。他知道那些名字沒有指責他的意思,但他無法不怪罪自己。
法力催生的根系簌簌生長,用力抓握地面,生機勃勃的青草覆蓋視野,撫平地面的傷口。
手上多出一束潔白的安睡花,他将花束放在腳前,花骨朵緩緩綻開,清雅的淡香自下而上飄來。
他在每一個墓碑的周圍鋪開安睡花,蟲鳴漸漸離他而去,顯得空洞遙遠,另外一些聲音被放大,很清晰。
分不清楚,是血雨落下的那一刻,骨骼上裂開紋路的聲音,還是不久前他降落到神廟,結界破碎的聲音。
米耀怔怔望着滿園的安睡花,重重疊疊的花瓣竟是一片绯紅,月光将潔白浸透了。
他一時茫然失措。
到頭來,他隻有這些花朵,可花朵有什麼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