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醫生撤下輸液管,林閑渟抽回泛着病态青白的冰手,面色難看眨眼疲憊,“爸媽,你們出去吧,我困了。”
自那天梅樹下撞見後,外公按例每日晨起給外孫女把脈,眉峰越蹙越緊。最終将診斷結果告訴了她母親。
大緻為:“肺氣郁閉,心脾兩虛。七情緻病,憂思傷肺,執念困脾。”
中醫講究身心相通,《黃帝内經》有言道:“怒傷肝、喜傷心、思傷脾、憂傷肺、恐傷腎。”
葉泛舟坐在床沿凝望虛弱的女兒,輕聲追問:“閑閑藏心事了,悶久了身體會吃不消的,和媽說說。”
“你不會理解的,我心裡發苦。”林閑渟直接阖上眼,拒絕溝通。
葉泛舟與林爸交換眼神,他輕輕拍了拍妻子的肩膀,“沒事的,心裡難受就讓阿閑睡,睡醒心情就敞亮了。”
父母有各自的公司工作要忙,沒辦法全心全意地照顧林閑渟,母親深深看了她一眼,待腳步聲徹底消失。
她緩緩睜開眼,望着天花闆的吊燈,喚醒桌上待機的Memo,“我第一次真正意義喜歡一個人就失戀了。”
“我們連呼吸都隔着群山,或許更像兩條并排的河,看得見波光交疊,始終觸不及河水交融。”
Memo正義感爆炸:“插足他人愛情是天誅地滅的行為。老鐵,卿卿姐收獲美滿的愛情,你應該祝福她。”
她攥緊鵝絨被,“我不甘心,憑什麼半路殺出的男人能牽走她的手?為什麼……我就成了微不足道的風聲?”
Memo跟主人當情感大師的套路一樣,主打勸分不勸和,“哎呀,感情就是麻煩,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不喜歡就不喜歡呗,又不是誰都能跟喜歡的人在一起,你明知道不行還要硬上活該遭罪,拒絕也該坦然。”
林閑渟聽見自己聲音說出口的話沒心沒肺,“坦然個鬼!不撞南牆不回頭怎樣?你最好有多遠滾多遠,多說一句我就拆了你!”
Memo:“呵呵,你的自我感動可笑,自虐當深情,不敢面對自己的失敗,隻能對我窩裡橫,pathetic!”
她撐在床頭,抓起倚靠的枕頭把Memo甩飛到牆角,發洩着憤怒,"You think you know me?"
「你以為你懂我?」
"Shut the fuck up! You're just a pathetic copy of my worst self. "
「閉上你該死的嘴!你不過是我最壞一面的可悲複刻。」
“Understand?”她喘着粗氣,攥緊胸口的衣襟,心跳起伏劇烈。
林閑渟氣自己偏執得近乎瘋狂,懦弱到可笑的逃避,還有現實那無從掌控的荒誕矛盾。
而Memo是一面照見她反面的鏡子,讓她無處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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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顧長亭杵在家裡備課,正月初五高三開學,寒假像偷來的片刻喘息,短得連屁股都沒焐熱。
午覺睡醒,心頭的郁氣消得差不多,林閑渟在小院裡曬太陽,手中半成品的孫大聖木雕已初具雛形。
散散的木屑鋪就在長安蓬松的絨毛,它雙耳抖動,聽見木門吱呀推開的聲響,從林閑渟的膝頭躍下,扒着來者的褲腳,發出黏人的嗚咽。
“你怎麼來了?”林閑渟看着三天沒見的人又出現,順手放下刻刀。
顧長亭蹲下身逗弄長安,拍去沒能掉落的木屑,“不讓來?”
“随您的便。”林閑渟頭也不擡。
她的笑容發僵,感覺到小閑的疏離敷衍,卻仍耐着性子開口,“你媽媽請我來管管你,說你最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宅在家裡話也不肯說。”
林閑渟扯出嘲諷的笑,葉泛舟怕她有自殺傾向想不開,特意找卿卿來給她解悶,可跳樓都笑她站不起來,割腕自殘連刀的材質都是聚酯纖維。
“怕我尋短見,吊死在房梁上多難看,死了還要被編排,不體面。”
顧長亭眉頭擰皺,“大過年的說什麼喪氣話,我推你去六福寺賞春?”
她又不是沒見過,“不去,年年都是花開花落,春天有什麼好看的。”
顧長亭半跪而下與輪椅上的林閑渟平視,“就當陪我透透氣,走嘛,看看不就知道了。”
林閑渟垂眸攥緊毛毯邊角,心說:“我不需要你這樣對我,不需要你小心翼翼的溫柔。”終究點了點頭。
行駛的路途,小閑望向車窗外寡言,顧長亭幾次試圖找話題,見她心情不咋地,也沒再說下去逼她開口。
到了六福寺,她感受到林閑渟在刻意繞着她走,于是顧長亭放慢腳步,好與小閑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
寺廟裡祈福的人特别多,就算三步之内的距離都能被擠出天涯海角。
巨大的銅香爐穩穩地立在殿中央,爐中插滿粗細一緻的檀香,燭台上火焰向上,蠟油向下。
顧長亭去廟裡取香敬神明,轉身要喚林閑渟過來分香,空蕩蕩的廊下隻剩穿堂風卷着燭淚滴落的脆響。
林閑渟是個不折不扣的“路癡”,會走丢,顧長亭急去尋人,及時收到她去求福的消息,懸起的心才落下。
“奶奶說過,佛前祈願,你最先想到的那個人,即是上天給你的答案。”
“佛前不欺心,千萬種心願,我隻能想到你的名字。”
“願你平安。”她将香插進香爐中,灰燼落在大衣袖口,隻求今生積攢的福報都縫進小家夥的命裡。
林閑渟的雙手捏在手輪圈,止步于大雄寶殿的門檻過不去,望向前方那位在蒲團前俯身,菩薩面前久留的無神論者,舉起三支檀香參拜。
顧長亭将香插入香爐,轉身間眼波流轉,她問:“你不是不信神佛嗎?”
她悠悠走出,推着林閑渟轉向回廊,“凡是存在的都是合理的,凡是合理的都有可能存在。”
“善變哦。”
顧長亭故意怎麼說,免得臭屁小孩得寸進尺,“我隻不過是遵循事物的客觀發展,規矩都能随時代更疊被打破,信仰自然也能為某些人動搖。”
“某些人?”林閑渟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蒼白的臉頰泛起病态的潮紅。沒往她身上想,而是往她未婚夫身上。
她慌了神地俯下身,小閑的咳嗽聲像快死了,“小閑……你别吓我。”
林閑渟笑着擺擺手,“沒事,給風嗆到了。”話音未落又起一陣咳嗽。
“沒事?你騙誰啊?當我傻嗎?咳的時間持續多久了?”顧長亭擔憂的皺眉,這根本不是普通傷風的清咳。
“真沒事,别擔心哈。”林閑渟不想在這個話題做糾纏,從羽絨服兜裡,拿出兩枚開過火的平安福,“我給你求的,一個挂車上,一個貼身戴着。”
她眼裡複雜的情緒晦暗不明,手心裡刺繡工藝的紅色平安福,“不該是我為你求平安福嗎?你比我更需要。”
“誰求都一樣,都圖一個心安。”林閑渟别開看眼,卿卿愛不釋手。
默默補全後半句,“你拒絕過我了,送了平安福,今後都不會在糾纏你了,我與你兩清。”
顧長亭把平安福妥帖地放在溫暖的大衣口袋裡,“哪能一樣。”
“走,去放風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