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柔弱,捏着檀香扇,一直低垂着頭聽他說話。
如此姿态,在梁玉看來卻是害羞的體現。
果然如母親所說,溫柔可欺,極好拿捏。
那若是他提出兩全之法,她應當也會答應吧?畢竟他是如此優秀。
“甄兒,如今我正踏上青雲路,孫曼是戶部尚書的女兒,那戶部尚書在朝中是什麼地位你知道嗎?那是大周的錢袋子,你若真心珍惜我,定不會阻攔我的青雲路,對不對?”
蘇甄兒一口氣上不來,差點厥過去。
先别說她對他沒有半分感情,便是有了感情,他又憑什麼覺得她會甘願讓他踩着她的委屈往上爬。
然而,更讓她震驚的話還在後面。
“甄兒,你與奇哥兒不容易,我有個想法,我雖與你退了親,但可以納你做妾。”
蘇甄兒伸手,扶住身側門框。
她深吸一口氣,“大表哥容我考慮考慮。”
梁玉臉上露出喜色。
果然與他猜想的一般!
“甄兒放心,我娶你,定然是做貴妾。”
貴妾與妾,有什麼區别。
她蘇甄兒,英國公府嫡女,給人做妾。
呵。
梁玉心滿意足地走了,蘇甄兒一個人站在書房門口,手指緊緊箍着門扉。
她原本以為他是心虛來求她原諒的,沒想到居然是讓她來做妾!
這口氣是咽不下去了。
蘇甄兒坐在梳妝台前,視線一擡,對上綠眉擔憂的視線。
“綠眉。”
“姑娘,您吩咐。”
自家姑娘安安靜靜坐在那,綠眉瞧在眼中隻覺得心疼。
“備車。”
“去哪呀,姑娘?”
“繡花樓。”
啊?現在去買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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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甄兒将上次看的那匹蜀錦買了下來。
價值千金的蜀錦,在蘇甄兒看來,也隻是一匹布料。
掌櫃的笑得見牙不見眼,蘇甄兒慢條斯理地搖着手中檀香小扇,“我倒是忘記自己上次在您這買的衣裳多少銀子了,能瞧瞧您這處的記賬本嗎?”
雖然店裡的記賬本是不輕易給人看的,但蘇甄兒剛剛花了這麼大一筆銀子,這種小事掌櫃的自然同意。
蘇甄兒成功拿到記賬本,她翻閱到上個月,找到了孫曼的簽名。
大家貴族之女來這種大店通常是記賬,等鋪子将衣服送到府上再付賬。
記賬之時,需要簽字。
蘇甄兒看過一眼孫曼的簽名,合上賬目,在心中回憶了一下後站起身,回到梁府。
梁家想讓她自己退親。
她自然會退親,可她不會自己開口,讓梁家安安穩穩與她退了親。
蘇甄兒把玩着手中檀香小扇,聲音輕柔,“聽說過幾日端午佳節,孫曼要在醉仙樓内舉辦詩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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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端午日。
五月天已經不用炭盆,蘇甄兒屋中卻還是置着一個小小的炭盆。
她将自己練了好幾日的廢紙扔進炭盆裡,看着火焰舔舐紙張,留下一捧餘灰。
“不錯。”蘇甄兒看着自己模仿的“曼”字,慢條斯理将其折好遞給綠眉,然後再拿起一張便簽塞入香囊之内。
便簽是在集市上買的印刷版,蘇甄兒用剪子剪下來,拼了一首藏頭詩,一共四句,每句的第一個字連起來就是:橋頭月下。
醉仙樓是金陵城最大的酒樓,今日端午佳節,必定有很多人。
至于梁玉的字,探花郎的科舉答案早已印得整個金陵城都是,蘇甄兒隻要去集市上走一圈,就能買來一捆。
她練習了幾日,終于将梁玉的“玉”字練得有八分像。
為了避免被孫曼看穿,她也用了上面的招數,用印刷字體拼湊藏頭詩“橋頭月下”,最後再用模仿的筆迹寫下“玉”字交給綠眉。
一切準備就緒,蘇甄兒坐在梳妝台前,細細描眉畫唇,待天色微暗,終于施施然起身出了梁府。
“甄兒,你這是去哪啊?”
蘇甄兒剛剛出自己的院子沒多久,王氏聞着味兒就過來了。
“今日端午佳節,我出去看看熱鬧,舅母也一起嗎?”
王氏直接道:“好啊。”
面對王氏看似和善的眼神,蘇甄兒溫柔點頭,剛剛與王氏一道走出三步,突然伸手捂住胸口,“咳咳咳……”
綠眉立刻上前,“姑娘,您怎麼了?”
王氏也道:“這是怎麼了?”
“無礙,舊疾犯了……咳咳咳……”
綠眉立刻會意,趕忙與王氏道:“大娘子,自從公爺與大少爺去世之後,我家姑娘就有了心絞痛的毛病,吹不得風,奴婢帶她回去歇息了。”
蘇甄兒虛弱道:“不能陪舅母了,還望舅母不要怪罪甄兒。”
王氏趕忙擺手,“你快去歇着吧。”
綠眉扶着蘇甄兒進了裡屋,兩人靜靜等了一會兒,待外面沒了動靜,蘇甄兒才停止咳嗽,“你反應倒是快。”
綠眉謙虛道:“都是姑娘教得好。姑娘,咱們現在怎麼出門?”
蘇甄兒略思片刻,道:“換衣服。”
她換上綠眉的衣服,低着頭避開人出了院子。
過了一會兒,綠眉趁着丫鬟換班的時候,也出了梁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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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金陵城内的小姐和公子們每日裡無事可做,就喜歡舉辦些詩會,馬球會什麼的。
今次端午佳節,外面熱鬧至極,河道上正在舉辦龍舟賽,醉仙樓内,由孫曼為東道主舉辦的詩社也剛剛開始活動。
醉仙樓屹立于河岸兩邊,中間有一條長廊懸空橫跨河道,連接兩邊的紅木高樓。
燈火璀璨,人聲鼎沸。
蘇甄兒戴着帷帽坐在二樓,能看到隔岸醉仙樓内孫曼的身影。
衆人鬧得正熱鬧之時,丫鬟送了清茶進來。孫曼端起面前清茶,正欲飲之,突然發現這茶盞之内裝得并非是茶,而是一個香囊。
她迅速将香囊取出,藏于袖中,借口更衣起身。
另外一側,小厮端着茶盞,也找到了正在人堆裡接受吹捧的梁玉。
眼看小厮馬上就要接近梁玉,不想一群吃醉了酒的人突然沖出來。
小厮來不及躲閃,手裡的茶盤往下傾斜,茶盞摔在地上,裡面的香囊掉了出來。
那群人你推我搡,等他們過去,留下小厮一人站在那裡左右張望。
香囊不見了。
蘇甄兒蹙眉,捏着扇子一下站起來。
“綠眉,你在這裡盯着。”
“是,姑娘。”
蘇甄兒推開門,進入穿廊走到對面去尋香囊。
醉仙樓另外一個包廂内,窗戶被輕輕推開一條細縫,陸麟城視線下移,落到河道上的船隻上。
那隻船穿過燈火通明的河道,來到陰暗的拐角處。不消一會,便有一道熟悉的身體身披黑袍從人煙稀少的河道邊上了岸,從後門進入醉仙樓。
“是孫磊,盯了那麼久,這老小子終于露出狐狸尾巴了。”謝楚安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陸麟城按住他,“别打草驚蛇,我先跟進去看看。”說完,陸麟城低頭,看向謝楚安身上亮眼醒目的紅衣。
“好看不?新做的,我試過了,沾了血也看不出來。”
陸麟城:……
-
蘇甄兒看得清楚,那香囊被落在了三樓連廊上。
醉鄉樓内人潮湧動,若是被人提前撿拾了去發現了裡面的紙條,勢必會耽誤她的計劃。
蘇甄兒倒不擔心被旁人發現,因為就算那人發現了紙條,憑借着橋頭月下,也隻會尋到一老妪。
這是蘇甄兒下的雙重保險。
好在,蘇甄兒運氣不錯,恰巧下面的龍舟賽開始了,客人們都擠去了窗邊。
三樓的連廊一下空出來。
蘇甄兒戴着帷帽,繞着三樓那塊地方找了一圈,邊邊角角,就差點蹲下來一寸一寸地摸了。
“在找這個嗎?”一道聲音突然響起。
蘇甄兒擡頭,隔着帷帽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男人身形颀長,立在連廊拐角處,光影錯落間露出半張俊美面容。他手裡托着那個小巧的香囊,就站在離蘇甄兒不遠的地方,安靜地看着她。
蘇甄兒站在那裡,沒動,卻下意識捏緊了手中檀扇。
注意到少女的動作,陸麟城神色一頓,他上前兩步,将香囊挂到兩人中間一側的那棵綠植上。
這棵綠植安靜地栽種在木盆裡,大概有半人高。
香囊帶着流蘇輕輕晃動。
男人又從懷中掏出一個玉兔墜兒,“還有這個,上次……”
“公子說笑了,”蘇甄兒迅速打斷男人的話,微風吹起她面前輕薄的帷帽,露出淺淡的笑容,顯得十分客氣,“我們認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