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入了夜,黑暗降臨,人被籠罩在夜色中,徹底失了生氣,如同被抽幹了筋骨,時常會站在高樓,或者盯着水面發呆。
那段日子,綠眉每每看到這樣的蘇甄兒,除了心驚,便是害怕。
直到外頭傳來北辰王千裡追殺肅王父子的消息,姑娘好像一下有了盼頭。
那幾月,是姑蘇最冷的時候,除了給父兄服喪,蘇甄兒每日裡一定要做的事便是探聽外界關于北辰王的最新動态。
最後,來到金陵那日,傳來肅王父子之死,才徹底将自家姑娘從這種恍惚的夢境裡拽出來。
夜半之時,姑娘站在牌位前燒香,翌日,便請了繡花樓的人來挑花樣。
-
金陵城内的探官不愧是大周最頂尖的探官,蘇甄兒很快就拿到了關于梁石近日的動态。
自從梁家沒落後,王氏拯救兒子無望,帶着梁家僅剩下的一些銀錢回了娘家。
梁石與他的母親蝸居在金陵城内的一間鋪子裡,這鋪子後面是個院子,前面能做些生意,這是梁石與他母親唯一的一點資産。若是兩人好好經營,也能維持生計,可梁石卻染上了賭瘾。
不僅将鋪子賭出去了,還将老子娘也賭出去了。
蘇甄兒看到這裡,下意識皺起了眉。
這梁石窮途末路,怪不得會做出這樣的事來,他大概是看到榮安縣主訛詐北辰王,心中靈光一閃,又瞧見自己站在那裡,臨時起了歹心。
人的底線會随着處境的艱難而一降再降。
梁石此人,連自己老子娘都賣,還有什麼事幹不出來。
“姑娘,梁家二公子來看望你了。”綠眉撩了竹簾進來,順便将今日份的藥遞給蘇甄兒。
蘇甄兒捏着鼻子喝了,緩過一口氣,吩咐綠眉從匣子裡取了一百兩銀票出來。
“給那位梁家二公子?”綠眉不解。
蘇甄兒一邊往嘴裡塞蜜餞驅除口中苦味,一邊被藥噎得說不出話,隻管點頭。
綠眉不知道梁石做了什麼事,還當是自家姑娘顧念舊情。
“他能把老子娘都賣了,姑娘還管他做什麼。”
綠眉碎碎念着去了,片刻後回來。
“姑娘,給了。”
蘇甄兒終于從那碗苦藥中緩過勁來,“嗯。”
-
賭鬼難戒,尤其是像梁石這種走到陌路的,他能依靠的也隻有這一條路翻身。想都不用想,這筆錢梁石并未去将他母親贖回來,而是又進了賭館。
賭館這種地方,先讓你赢些錢,嘗點甜頭,吸引你抛出更大的籌碼,然後一次性将你吃幹抹淨,扒皮抽骨,連骨頭渣滓都不剩下。
蘇甄兒給梁石的錢成為了他最後拼搏一次的資本。
沒有意外的,這次梁石又失敗了。
他欠了更多的錢。
他企圖來英國公府尋求幫助,被拒之門外。
梁石盯着英國公府高高的門楣,面色陰沉地咬牙。如果不是梁玉橫插一腳,他早已經與王氏說好,待梁玉和蘇甄兒退了親,便讓他娶她。
早娶了蘇甄兒,英國公府萬貫家财現在不就是他囊中之物,随意揮霍。就算梁家垮台,他占據着英國公府的資源,還會淪落到這步田地嗎?
前些日子,蘇甄兒給了他一百兩銀子,他還暗中竊喜,一個女人哪裡撐得起一個英國公府,勢必要尋個男子倚靠,可今日,他卻被拒之門外。
這一冷一熱的态度,讓梁石心中産生不好的猜想,蘇甄兒是在故意放縱他的欲望。
這個陰毒的女人!
可現在,為時晚矣。
“在那!”
突聽一聲大呵,梁石如驚弓之鳥一般迅速遁入窄巷之中沒了身影。
賭館的人在追他,梁石不敢久留,又跑了。
探官将梁石的藏身之地告知蘇甄兒,蘇甄兒反手就将這個消息賣給了賭館的人。
聽說梁石被賭館的人抓住後砍了一隻胳膊。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蘇甄兒正坐在屋内喝周蓮芝送來的紫蘇飲,還有一盒子巧果糕點和……一袋熬稃。
天老爺啊,她現在看到熬稃就想到那天落水,她吐了那位北辰王一身的事。
幸好,她是吐在馬車裡的,沒有外人看到。
可不幸的是,聽說那位北辰王是帶着她吐的那身東西回的府。
蘇甄兒伸手按住額頭,想到這幾日北辰王府内沒有一絲動靜,心中登時涼了半截。
等一下,那位北辰王不會以為她也是故意落水來訛詐他的吧?
他不會是……救錯了人吧?
-
“看夠了嗎?”陸麟城面無表情地伸手推開周玄祈的臉。
周玄祈扭頭,跟同樣盯着陸麟城看的謝楚安對上,“你說,他是救錯了人嗎?”
謝楚安想了想,“可能是。”
陸麟城直接忽略這兩位的八卦心理,拉上面罩起身,出了禦書房。
天色已暗,陸麟城一人行走在宮牆之下,路過的宮娥與太監側身避讓。
他走出一段路,望見宮牆之上高高懸起的明月,散發出溫潤柔美的光暈。
月色彌漫,薄薄一片。
令人想起少女柔軟的面頰,燈色輝映中,她渾身濕漉,安靜的被他抱在懷中,他們離得極近,隔着衣料,肌膚相貼。
可随後,陸麟城又想到端午那日,在醉仙樓中,少女平和且安靜的注視着他,說,“公子,我們認識?”
她不僅沒有認出他,而且還不喜他。
他是一個,就算藏在鬼面之下也不敢與她并肩而站的膽小鬼。
男人腳步一頓,随後加快步伐出了宮。
正是夏日,白日炎熱,人們都不願意出門,金陵城内沒有宵禁,小食攤販一天十二個時辰擺攤都可。陸麟城從英國公府門前走過,停頓片刻,随後雙腿一夾馬腹,馬兒繼續擡蹄前行。
回到北辰王府,書房内亮起琉璃盞,十三推門而入,身後夾雜着天際處的雷鳴。
剛才淺淡的薄月被烏雲遮蔽,雷雲堆聚在那裡,一場暴雨即将到來。
“王爺,梁石被砍了一隻胳膊。”
陸麟城的視線從下往上,望向隔壁英國公府最高的那棟繡樓。
隻是一隻胳膊嗎?
“十三,下雨天,是個埋屍的好時辰。”男人的聲音被巨大的雷鳴聲掩蓋,斷斷續續,傳入十三耳中。
十三躬身,領命轉身離開。
翌日,金陵城外城河内被打撈上來一具斷了一隻胳膊的屍體。
聽說是天黑雨急,不甚落水而亡。
今年的夏日似乎有些太過多雨,不過今日倒是難得晴好。
陸麟城側身躺在榻上,單手蓋着雙眸遮擋從窗邊落進來的日頭。
侍衛十三從門口入,低聲喚道:“王爺。”
“嗯?”
“事情辦妥了。”
陸麟城安靜了一會兒,緩慢放下手,接過十三手中的信箋。
他的雙眸浸潤在陽光下,微微眯起,“嗯。”
-
蘇甄兒聽說梁石死訊時,正在吃藥。
這藥一天三頓的喝,就跟無底洞一樣。
“怎麼就突然死了呢?”蘇甄兒順勢将藥碗放下。
“聽說是昨夜暴雨,他一人搖船出城,不甚翻了船,被淹死了。”綠眉如此解釋,順便将藥碗端起來重新放回了蘇甄兒手中。
蘇甄兒:……
蘇甄兒雖疑惑了一瞬,但很快覺得梁石死亡這件事對于她來說可不是什麼壞事。
對于這樣的人,她并沒有任何悲憫之心。
甚至一度還盼着他死,咳咳。
她這樣柔弱的淑女,可不興說這種話出來。
蘇甄兒輕咳兩聲,起身進去小佛堂,然後取了三支香給母親的牌位換上。
一定是母親顯靈了!
至于她父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讓他們給她尋個好夫婿,看看都幹了些什麼!
一想到毫無動靜的北辰王那邊,蘇甄兒就又開始覺得頭疼。
蘇甄兒一把将父兄的牌位轉了過去,“今日你們繼續禁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