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枝正大為觸動之時,忽然覺得自己剛剛看到了什麼。她站起身反跪在座椅上,回頭眯起眼睛仔細觀察——由于穿越了防護罩,周圍恢宏的鳴笛聲讓她兩耳嗡嗡作響,她甩了一把被狂風吹亂的頭發,終于意識到了剛剛自己注意到的是什麼。
青枝猛地抓住了博士的袖子:“博士,你應該來看看這個。”
“什麼?”博士已經收起紅星,滿懷欣悅地望着此刻的景象,一時并沒有反應過來青枝的用意。青枝不再廢話,直接使力把博士從後座上提溜起來,完全忽略了博士的高聲抗議——“嘿!”,示意他轉過來向後看。
博士不解地看向青枝示意他的方向:“什麼?那有什麼不對嗎?你說的是——”
“額哦……”博士終于看到了青枝讓他注意的地方,他一時僵住,半晌才幹巴巴地說道,“我不知道他們還做了這個……”
青枝所指之處,是一個發量有些緊張的英國青年雕像。
雕像的歐美面孔在一衆東方或俄國面孔中顯得有些突兀,更别提他奇怪的穿搭——雕像襯衫領口上頗為顯眼地裝飾着對稱的問号,穿着古怪的v領毛衣和花邊西裝,往下則是豎條紋的奇怪褲子。
這些還算不上最奇怪的部分——雕像的西裝領口位置,不知被誰斜種了一簇葉片寬大而古怪的樹,那簇怪異的鮮綠位于整片赭紅的石雕山脈上,顯得尤為搶眼。
“所以那就是你吧!還有誰會那麼奇怪?”青枝雙眼發亮,緊緊地捏住博士的胳膊,激動地湊到他耳邊壓低聲音道,“芹菜!那是芹菜葉片的形狀!你說過你以前喜歡用芹菜做胸針!”
“哦……可以這麼說,但不完全是那樣。我那時的身體有一些過敏的困擾,芹菜葉是一種非常良好的指示劑。”博士下意識地答道。
“當然,芹菜作為裝飾也不算壞——但沒必要做雕像,更沒必要複原到這種地步!”博士發出一聲惡寒的聲響,“我過去的裝束看起來真的是這樣子嗎?呃……我傾向于是雕刻技術問題……或者是顔色?”
“而且,這種樹是怎麼來的?難不成他們還專門培育了一個物種嗎?”博士難以置信地拔高了聲音。
“哈!”青枝爆發出一聲大笑,促狹地錘了一把博士,“人們為你刻了比肩雲端的雕像,和他們中最勇敢最偉大的同胞一起——你怎麼會不知道這個?這麼多年,這麼多人,每個清晨千裡迢迢而來鳴笛緻敬,你居然一直一無所知!”
她攬住博士的肩膀,激動地搖晃道:“開國元勳的程度啊!我都能想象你做了多麼巨大的貢獻,但——你是怎麼淪落到連輛交通工具都申請不到的啊?我都有紅星徽章,我甚至不知道我怎麼有的!共産星際沒給你什麼超高權限徽章嗎?啊!光榮在黨50年起碼是有的吧!”
“沒有。事實上……我偷回塔迪斯跑了。”博士聳聳肩膀,補充道,“我也沒有入黨。”
“什麼?”青枝大為震驚,拔高音量質問的勁頭幾乎讓他想起了另一位旅伴。博士搖搖頭趕走這個想法,頗為無奈地解釋道:“塔迪斯的估值兩次燒爆了當時初級智腦的芯片,最終拟訂的也是個天文數字。”
“所以,并不是隻需要五十年工時,而是我在接近五十年的時候就跑了。所有工作都步入正軌,基礎的工業框架補齊,第二個百年計劃圓滿完成——剩下的留給你們就好。”博士露出一點追憶的神色,聳聳肩膀道,“而你們也完成得很好。”
“我不屬于這裡。這是你們的事業,你們的傳奇。”博士望向那些漫長蜿蜒的車流與高聳天地的雕像,平靜地說,“我隻是偶然闖入的過路人,随手把那些未成定局的時間線撥向好一點的方向。”
“這沒什麼特别的。”
青枝默然半晌,她想告訴他他做的一切多麼特别,想告訴他這些橫亘天地的石雕意味着怎樣的感激與崇敬——可她又知道,他見證過這樣的畫面恐怕不止千百次,就如同她知道,他所做的努力絕對不止他輕描淡寫的“随手”。
人們總喜歡神化美好的感情,但愛與感激的力量其實并不長久。如影随形的悲傷、痛苦、失去,這些反而是更為長久的真實——尤其對他的生命長度來說。那些鮮活柔軟的時刻,能夠短暫地給予力量,長久來看卻隻讓人覺得灼傷。
所以他總是在感激與愛發生之前落荒而逃。
青枝最終隻是歎息般說道:“你總是在做這樣的事情。”
“是的,小綠,我總是。”博士對她露出了一個近乎悲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