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連綿不絕,淅淅瀝瀝地打在甲闆上,濺起小小的水泡。暴雨中,博士的投影影影綽綽不太真切。青枝感受着雨水浸潤的涼意,看着身下油漆斑駁的巨大紅色字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确實已經到達了目的地。
青枝回過神來才意識到自己還抱着博士身體的褲腳,連忙松開坐直——她這麼一動,破碎座椅勉強維持的平衡頓時被打破,博士整個人向後栽去——青枝又手忙腳亂一個飛撲接住座椅,托着椅背緊張地站起身來。
好一頓折騰後,青枝才眨掉睫毛上的雨水,對博士的投影氣喘籲籲地答道:“壞消息……紅星徽章碎了,我們可能叫不來塔迪斯了,除非你有别的方法——為什麼你是這個投影狀态?你知道的,就是——”
青枝望着和座椅上的他一模一樣的博士投影,比劃着示意道。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在意這個,隻是潛意識裡,她以為會是那一個博士在終點等她。
“哦,沒關系!塔迪斯和我們要拯救宇宙的方式毫無關系——我隻是想趁着紅星智腦管不了我有私人财産的時候爽一下!”博士惡趣味地揚揚眉毛,擡手示意青枝推着自己的“輪椅”跟上他。
“你來之前見到了别的我,是嗎?”博士邊“往前走”,邊問青枝道——說是往前,其實博士的投影隻是在每個停靠位置前的投影區域不斷閃現,乍看還有一種恐怖片的既視感。
青枝吃力地推着底座破爛的座椅跟上博士投影的腳步,邊伸手确認博士的脈搏,邊盡力彎腰替他擋一些雨。
不知為何,這些她之前做來很自然的照顧,在博士本人的注視下忽然顯得略微尴尬。确定博士體征穩定後,青枝不自在地站直了一些,不假思索地轉移話題道:“别的你?你的意思是?”
“哦!可能有點複雜了,我從頭給你講吧……”博士抓了抓後腦勺蓬亂的頭發,神采飛揚地解釋道,“共産星際在研究紅星智腦時,為了防止意外的發生,在遼甯艦裡保留了核心智能,設置了全程單向同步數據拷貝,同時也保留了覆蓋現有紅星智腦命令的最高權能。”
“一個僞裝成港口的機動指揮中心,随時可以解除紅星智腦權能,升空作為星艦核心啟動宇宙遷移——哦!共産星際,多麼傳奇的一群人!非常聰明,非常有遠見。”
“上一次我見到這麼多令人驚奇的人們也是在一艘船上,嘉興南湖的一艘小船,比這個小太多了。”博士喜氣洋洋道,“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風騷數百年——是這樣講的吧?”
嘉興……南湖……
青枝回憶了一下自己學得不咋地的近代史,忍不住打了個冷戰。她感覺自己已經要對博士的交遊廣闊麻木了,現在就算博士說他自己跟秦始皇拜過把子她都不奇怪——不,大膽點,他肯定拜過。
“也就是說,本質上遼甯艦才是紅色星系的最高指揮中心。但為了維持隐蔽性和穩定性,遼甯艦的數據拷貝與傳輸都是單向的。遼甯艦隻拷貝核心信息,不能輸出直接指令,不能獲取具體情報。這是一個最高級别保密的項目,活着的人都不知道它。”
博士侃侃而談:“你現在看到的我,是第一時間上傳到遼甯艦核心智能的完整數據體。同時在紅星智腦的系統裡,應該同樣保存有一個我的數據體——但它會因為源代碼的篡改而影響穩定性。”
“我猜是我告訴了你來到這裡。對我來講,上傳過程中,這種拷貝是可察覺的。對其他人就不一定了。”博士攤手,輕描淡寫……道,“但在上傳結束後,我就并不知道另一個我的行為和動向——但我能猜到,畢竟是我會做的事情嘛。”
“等等——你的意思是指,現在有兩個你?”青枝蓦地停下了腳步,細想下來心下發寒,“但……哪個才是你呢?理論上來講,你現在的存在形式應該是備份,所以你是複制品嗎?”
“不,小綠,上傳和拷貝是同時進行的,并不存在先後和區别。事實上,這種事情我不是第一次經曆了,你知道一些的——人類基因的我。”博士撇撇嘴解釋道,“這都是我。隻是紅星智腦上傳的我沒辦法與系統剝離,但這個完整的備份是可以重新下載的。”
博士的投影停留在甲闆上一個隐蔽的活闆門前,對青枝示意拉開它。
青枝沒有動作。她固執地咬緊了嘴唇,感覺自己完全被弄迷糊了:“但……我怎麼知道你是你呢,我怎麼知道你是我的博士呢?我如果把你重新下載到軀體裡,留在智腦的另一個博士要怎麼辦呢?”
“哦……小綠,頑固的小綠,你要我證明我是我嗎?”
博士抑揚頓挫地念叨着她的名字,露出那種拿她沒辦法的神情,繼續解釋道:“保存在紅星智腦的我,在數據整合結束後,會成為系統的一部分,徹底替代被污染的源代碼,維持智腦的運行——紅色星系所有星球的運輸、供養、重力系統都依賴于智腦的總控。你認為的'另一個博士'已經無法脫離系統而存在了。”
“而且是'另一個博士'讓你來見我的不是嗎?如果我的核心代碼在紅星智腦保存,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做同樣的決定——這隻是方便你理解的陳述方式,事實上,做這個決定的就是我。”
博士說到最後,近乎不耐地湊到青枝面前,一字一句道:“小綠,你沒有抛棄誰,你不能把我這個概念分割來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