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一段風鳴徹夜不息的走廊。
【去模仿夜裡走廊内風聲的旋律……讓被激活的石鲸向聲源靠攏……】
鲸人棺的原理是同化。而如果,我接受這種同化,但抗拒完整的結合,這種中間态可以讓我成為鲸群的一部分。想到這裡,青枝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把手輕輕放在了鲸影的前吻,回想着實驗時她所感受到的引力,主動去接受那種侵蝕——直到她感覺手下真切地摸到了什麼。
青枝反身騎上那隻鲸影,物質的空間變得極度抽象而模糊。三維的生物要去接受鲲的視角實在是太過艱難。
但這還不夠。她需要讓所有遊蕩的鲸影向她靠攏,在這些鲸影恢複能量,去試圖捕獲人類之前,她得成為最鮮美的那一塊食物。隻有所有石鲸都向她而來,這個空間的人類才暫時會是安全的。
計劃占據了她全部的思緒,青枝不假思索地對發問的人群答話——她甚至來不及考慮她說了什麼,或對方能否理解。應答之間,青枝終于點燃了與她結合的石鲸。火焰燃起的一刻,那種吸引力變強了無數倍。
一萬種畫面在她眼中閃過,一萬種聲音在她耳邊嘶鳴,空間形态和物質世界實在顯得毫無道理,青枝隻覺身處于無垠的藍,而無窮無盡的孤獨中,愛的本能如此永恒。她難以不沉湎其中,而所有孤獨的個體都在呼喚着她合為一體,她第一次如此強烈地感受到,她是某個集群的一部分。
遵照着本能,她下意識地引領鲸群升空,樓闆和水泥并不能構成阻隔,她甚至意識不到它們的存在。遨遊于物質之海的感受太過強烈而甘美,而那種愛意……那種極具吸引力又近乎永恒的歸屬感……
青枝在意識朦胧中斷斷續續地哼着歌,越來越多的鲸慢慢升空,加入了她的身邊。燃燒着,歌唱着,她處于天空與雲端,身邊是千萬頭淩空漫遊的鲸。她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吸氣,對抗着越發龐大的,鲸鳴的催眠和侵蝕。
一切都很模糊……她努力回想着自己的計劃來維持自我與理性,她所委托的人能不能成功營救出所有科室的患者?他們是否會和研究所的人正面沖突?她交代清楚了嗎?她是怎麼說的來着?每一個念頭都在飄遠,她的思維逐漸被純粹而空曠的藍占滿……
忽然,青枝如臨深淵,涼意來得兜頭蓋臉毫無道理。她的腦海中隐約浮現了一張臉,一個名字,一段對話……她怎麼可能忘記,她怎麼如此輕易地忽視?她幾乎是立刻從那種虛無的狀态中清醒了過來,因為太過驚懼,而無意識地開始發抖。
張強,他的化名。這是一個中文版的John Smith。
博士在這裡。
這是第一次,這個事實帶給她的不是心安,而是恐慌。感知屏蔽器對于組織來講是太粗淺的手段,他們甚至有萬靈證的抗性訓練。青枝幾乎從恐懼中感受到了怒意,她做了這麼多,就是為了他可以不必來到這裡,他為什麼就不能老老實實地呆在雷霆神殿,讓她用自己的方式解決問題?
他把自己直接暴露在了組織的勢力範圍内——一旦發覺了他就是博士,哪怕被鲸石污染,所有組織的研究人員隻會将狩獵收容他作為第一目标。
焦慮與恐慌讓她一下子清醒過來,比起莫名的感召,博士的安危完全占據了她的大腦。讓她終于開始有能力注意到身處的環境。人群在天台上逐漸彙集,青枝努力地在模糊的一片腦袋中尋找博士的發頂。他在哪裡?他會被發現嗎?
然而很快,青枝就沒有餘力去思考這個問題了。電光轟然閃爍——她本能般迅速站起,在鲸背上岌岌可危地維持住平衡,下一秒,随着一陣“地動山搖”,她腳下出現了一片近乎無垠的藍色土地——
青枝在飓風與雷鳴中,遲鈍地意識到,這是鲲。
兩個宇宙、無數曆史中散落的石鲸雕像,正在她腳下抟扶搖,擊雲水,化為不知幾千裡的古老存在。
在天台的人們眼中,萬鲸朝聖般升空,沒入雲霧之中。随着鲸群的歸位,熱浪燃燒間,空氣中的水蒸氣逐漸蒸騰為雲,螺旋升騰。藍色的火焰在雲層中傳導蔓延。空中發出巨響,雲層中隐隐的電閃此刻忽然爆發,雪白的雷霆攜火光劈向地面。
随即,燃燒的藍色雲層像啤酒沫一樣膨脹,無數道電光撕裂了天空……天空中的暗影在不斷膨脹,雲層中的東西兩翼在不斷拉長延伸,某種宏大的、古老的存在籠罩了他們的上方,那種震撼人心的威壓帶來的戰栗直擊靈魂,令人近乎拜倒。
2003年的盛夏,有鲲在天,其翼若垂天之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