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枝望着眼前逐漸蘇醒的、堆疊的人體，隻覺得頭皮發炸。博士卻興奮地拿着音速起子繞着他們走了一大圈。他上前托住第一個蘇醒的道士下巴，湊近了左看右看，訝異道：“先秦時期，42歲，所有細胞年齡都被凝固在了和石鲸結合的那一刻……”

“不可思議……支撐鲲跨宇宙航行的時空性因子滲透到了他們的DNA内，非常，非常微量而不穩定的結合。”那種神采飛揚的表情忽然在他臉上消失了，博士的眉頭慢慢皺了起來，“這些人不能脫離鲲的時空輻射而存在，徹底離開石鲸的時刻，他們所有的基因鍊都會垮塌衰變，就像我們腳下那個岌岌可危的建築……”

“先秦……春秋戰國時期？逍遙遊的創作時期，道教的起源，以宋尹學派為主流衍襲至今的道家思想……”青枝努力回憶着自己理科生小腦袋瓜裡殘留的曆史文化知識，把碎片化的信息努力拼湊到一起，“難以置信……我們的傳說竟然以這種方式反應了真實？”

“是的，是的。一生萬物，道法自然。很巧合的，先秦諸子看到過一些真正超越時代的奇景，其中一些人把它們轉化成你們自己的文明，用樸素的辯證思維試圖向後人傳達一些東西，表達一些思想，”博士指了指四周的水雲與流火，“又或者隻是記錄一些宏偉的景象。”

“但也有一些人，”博士慢慢把眼神放在了最初醒來的道袍男人身上，輕蔑地說道，“隻想通過這種奇妙的生靈達成自己的目的。”

“永生、不老、複活，怎麼有人能傲慢到以為自己能玩弄時間——”博士直起身來，怒氣沖沖地揮手，“你以為你能欺瞞死亡，得登仙界，甚至死而複生？！鲸人棺，長明不滅的彼岸鲸燈，墓葬間的複生傳說，這一切以你為始！”

道士站起身來，微微一揖：“我聽了很久，我對于你口中宇宙的理解是天外之天，那些不屬于我們世界的異獸與傳說，在你我看來都來源于疆域以外。合理化利用上古時代的瑰麗遺産，重新開啟仙凡之間的道路，實我畢生所願。我以鲸人棺葬，封千年時光，啟通天坦途。”

“你想去乘鲲另一個宇宙？”青枝驚愕地追問道，“那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其他的宇宙并不等于美好的仙界，他們可能和我們的宇宙極為相似互為鏡像，也可能處處死地怪物橫行，甚至是我們宇宙膨脹中的扭曲回聲——一些小的，規則不完備的口袋宇宙。”

“據我所知，我們也沒有别的選擇。按你的說法，我們暫時并不能脫離鲲的影響而存在。”道士平靜地回答道，“人的一生有限，我隻是想多見一些景象，多去一些地方。”

鲲長聲嘶鳴，如同作答。脫離開共感的影響，塔迪斯的翻譯矩陣對于非類人物種的語言交流不太起效，也許是受制于青枝的理解能力，這種時刻，她需要非常非常專注才能獲得一些延遲的翻譯信息。但即使無法溝通，她依然從鲲鳴中聽到了喜悅與挽留的情緒。

“你确定嗎？”博士的臉色極為難看，“如果沒有他的研究和實驗，很多人不會死，你也不會被一再分割用于貴族的墓葬裝飾，或許更早就能夠獲得自由。”

“實非我所願。”道士飽含歉疚地長歎一聲，如朝聖誠摯地跪伏在鲸背之上。

“噢，這個……好吧，這樣也不錯。”博士愣住，嘀嘀咕咕地承認道，“事實上，非常天才！哦，複生者，鲲背上的新文明，宇宙外域的疆土之民——啊！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博士如同恍然大悟般拔高了聲音，激動地用手掌連連拍打自己的腦門。

“繼續你的旅程吧！”他終于露出了那種興奮的，孩子氣的笑容，搓着手踏進了塔迪斯，順手撈了一把青枝的領子把她帶了進來，高呼道，“Geronimo！”

鲲長鳴緻意，兩翼蓦然展開，藍色火焰構成了鵬鳥般的翅膀。巨獸長鳴，繞着塔迪斯盤旋升空。博士急忙跑到操作台前，匆匆操作起來：“我們需要在這種平衡消失之前把下面的空間移走！”

“我想好了，它可以替代中心神殿的能源，電力到時空核能，算是個技術革新。”青枝邊上前輔助，邊追問博士道，“你們說了些什麼？”

“哈！不錯的想法！技術上有點難以達成——能做這種工程的人全宇宙大概不超過三個，不過你身邊有最好的那個！”博士頗為自傲地正了正領結，對她解釋起了和鲲的約定，“時空輻射的影響是可剝離的。這些人的蘇醒會很緩慢，鲲隻完全喚醒他，作為懲罰。在剝離完成後，它會載他們去任何一個宇宙，任何一個時間，讓他們選擇自己想要留下生活的地方，又或者把他們送到原本的時空。”

“它可以帶走天台上的人們！”青枝愣了片刻，随即驚悟道，“這就是所有人失蹤的原因！如果這些人選擇回到他們自己的時空，就等于他們根本沒有來過這個醫院！而選擇離開的人，就相當于失蹤……這是已經發生過的現實。”

“非常神奇，不是嗎？它已經去載起那些人了，哦！我見證了一個文明的起始！”博士雙眼發光地對青枝描述他記憶中的未來，“而且…你知道怎麼嗎？現在我想起來一個故事，一個時間領主的童話故事。”

“關于鲲背上的遺民。在我很小的時候，在我還不是博士的時候，就說聽過這個故事。據說有一隻鲲從不受時間領主的統禦，它肩負着遊離在宇宙外域的神秘文明。”博士拉下手閘，在鍵盤上快速調試着定位參數，同時抽出一隻手把屏幕轉向了青枝，“而這些遺民間有一個更加古老的傳說——萬民之母，時空的女兒。”

“我一直以為她是個巨人什麼的，你知道，就像蓋亞、女娲那種傳說……”

青枝呆呆地望着屏幕上的插圖，博士的喋喋不休的長篇大論一時間在她耳邊飄遠，她幾乎沒有聽清他說了什麼。

屏幕顯示的插圖上，有一個身着白衣、面容模糊的女人，騎着蔚藍發光的鲲獸向天際而去。烏黑的長發綴有藍色流火，在她身後漫卷如雲。而她的掌心還有一個小小的，被畫成魔方一般的藍色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