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究竟是什麼東西——”青枝大腦一片空白,條件反射地跟着博士奔跑。有什麼東西……窸窣着、墜落着、黏稠地蠕動着——聽覺比視覺更為敏銳地勾勒出那些東西的外觀。
她感覺那些東西如同落雨般砸了過來,忍不住抱頭奔跑,博士似乎用西裝外套攏住了她,可青枝依然疑心有什麼潮濕而冰涼的東西在皮膚上蠕動。就在她狂奔之際,毫無預兆地,一陣恐怖的失重感攝住了她。
她連尖叫都沒來得及發出,就聽見博士混雜着驚恐和興奮的聲音緊挨着她一路啊啊啊地下墜,在管壁發出悠長的回聲。
是的,管壁。碰撞的空響清楚地昭示了他們所處的環境。管壁的角度不小,不斷加速的失重感令人眩暈。青枝雙手抱頭努力把自己蜷成一個球,以免在墜落過程中不小心撞斷哪根重要的骨頭。
裸露的皮膚被下方的膠面蹭得生疼——電光火石之間,青枝意識到,這是一個傳送帶,原料的傳送帶。
這就是他們沒有看見那些腳印如何消失的原因,灰塵與黑暗覆蓋了舊機器下方塵封的傳送口,那種落空感……是翻蓋的落空感。
“博士!我們最好别掉下去!”青枝驚恐地大叫道,“陳峰他們就是在這裡掉下去的!”
原料、怪物、陳峰的表現……她很難在飛速下落的同時解釋清楚自己不知所起的直覺和恐懼,但好在博士從來不是一個需要她廢話的人。音速起子的嗡鳴聲幾乎在她話音落地的同時響起,青枝低頭,在閃爍的綠光中看見博士斜身下落的影子。
博士正把後背和雙腿展開抵住兩側的管壁用以減速,音速起子指着下方試圖關閉傳送帶的入口。
不行……青枝迅速地反應過來,按照自己現在的下落速度,很可能直接把博士砸下去,而且這個傳送帶的入口有沒有可供關閉的閥門都很難說。
隻有這個辦法了。
青枝學着博士的樣子,展開四肢用增大接觸面的方式減速,瞬間增加的摩擦力讓她感覺自己的後背幾乎起了火。她悶哼一聲,在博士看過來之前,深深吸了一口氣,從衣服内兜裡掏出了什麼東西迅速展開。
鋒銳的納米材料在延展開的瞬間擊穿了兩側的金屬管壁,發出巨大的噪聲。青枝把整個人的重量壓在手中的長棍之上,咬牙對博士喊道:“抓住我!”
博士對于武器的态度一向嗤之以鼻,何況這樣一來就是把他們都不願意讨論的問題放在了明面上——療養院事件後,青枝和組織千絲萬縷的聯系幾乎到了無法遮掩的地步,博士卻似乎放棄了深究。她有時候覺得這是他對于旅伴下意識的忽略與縱容,有時候又覺得他在刻意避免某種難堪收場。
而她也縱容自己在博士眼前一點點卸下僞飾,讓他缺席的人生裡自己經年的惡劣與冷峻從溫潤的表皮下透出,如同玉石下擦出生鐵的寒光。那種異質必然讓他不适,可他是這個宇宙裡最不能如此責備她的人。
青枝在重逢時想遮掩這一點,因為她太希望他留下,可博士真的在她身邊時,或許是得寸進尺吧——她卻貪婪地祈望他能夠接住她所有的惡劣、變質、不完美……甚至背叛。
就如同此刻——一道有力的環抱勒住她的腰,博士借力長身向上躍起,單手握住了棍身。長棍在兩側的金屬内壁上摩擦出火星,在嘶嘶啦啦的聲音中逐漸減速。然而身下忽然傳來碎石落水的細響,水波的回光映射在管壁。
他們快要落地了。
青枝控制不住地尖叫出聲,管壁發出不堪重負的細響,在最後一刻堪堪卡住在傳送口的邊緣。青枝的驚叫戛然而止,她死死抓住手中的長棍,靠着博士的肩膀向下望去。
她看到一潭泛着淺綠色熒光的水,水波蕩漾出粼粼波光向上映照……波光?!地下的一潭死水要如何才起波瀾?
水下有什麼活物。
青枝警覺屏息,在适應了那種熒光後整個環境才在她的視覺裡緩慢顯現——那不是一潭,而是一個巨大的圓形缸體,四周黑暗處還能看到其他缸體的輪廓,看排布似乎是與樓上工廠中央的機器相對應的。
“蒸餾。”博士的喃喃透着一語道破的豁然,他似乎已經非常清楚自己在面對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