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很好。這顯而易見——哦,抱歉,你看不見,不然你早就發現了!但你意識到了,你試圖通過實體化這個影像來觸碰、來啟發你的聯想。”62号聽見司機極為興奮地來回踱步,大聲命令道,“現在,在你的腦海裡把那些光點連接起來,用線段!”
62号默然照做,半晌後,她喃喃道:“好了,我看到了,但我不明白……”
“把它放到一塊版圖上,把這些連線完美地嵌入在一塊版圖上。”62号聽見司機在嘩啦啦地翻閱什麼東西,似乎是伴随着噴漆的滋滋聲在牆面上補充一些圖案和形狀,“你知道答案,你比我更熟悉。”
右下茂密,左上稀疏,八縱八橫,彼此勾連。這樣的一個圖案——
“版圖……雄雞。”她倒吸一口涼氣,訝異道,“這是道路圖——不,鐵軌!這些串聯起來的線段是中國鐵路圖!”
“對,但不完全。這裡多出來了一段。”司機對比着智腦上的資料,喃喃道,“這段鐵路并不真正存在,它是1958年的鐵路,是初代的成昆鐵路設計圖。多次停工複工克服天險才終于竣工,最後的鐵道線路和初期的設計圖相比有很大的調整。這段是調整之前的線路。”
“那就是我看到的地方……成昆鐵路。”62号起身,那個瞬間,燈光掩映下,她的目光中同時流露出悲傷與狂喜,她消瘦的身形在劇烈地、無意識地顫抖,“我知道這個消息是誰發給我的了。”
“誰?”那個自稱司機的男聲站在她面前,幾乎是貼着她的睫毛吐息——62号嗅到一陣溫柔的甜香。
“成昆鐵路,全長1096千米,兩千餘名鐵路英雄為了它的建成付出了生命。”62号聲音嘶啞,仿佛是從極深的夢境發出的呓語,“你說誰會不忍看見這一切?誰會被他的敵人引入這樣的陷阱——誰會試圖幹涉又可能被困住,不得不向他的過往求助?”
“那個你總在跟随并模仿的人,那個與你互相虧欠的人,那個總會出現在流血犧牲之地并逆轉一切的人,那個讓你尋找到我并且選擇留在組織醫治我的契機。阿西爾德醫生——”62号緩慢地把手放在了對面自稱司機者的臉頰上,撫摸着她那張柔軟的、屬于少女的面頰,顫聲道,“The Doctor,那位賜予你永生詛咒的博士需要我的幫助。”
“我說過,别叫我阿西爾德!别讓我後悔告訴你我和博士的關系。”對面的女人終于放棄了僞作的男聲,冷冷道,“我隻是我,孤獨的、永恒的,我自己。我已經為了中文的代詞特質放棄me的自稱,你以什麼身份需要我,就稱呼我什麼,這能夠提示我我們關系的本質。”
“所以對你來講,我依然是收容物3062?又或者是需要你照料的,博士在旅行中的遺棄品?”青枝微笑着搖頭,她由于許久未與人對話而嘶啞的聲音忽然變得輕快而明亮,她神采奕奕道,“不管怎麼說,你來了,你收下了費用,你同意幫助我。而你将要幫助我去幫助博士了!”
青枝唱歌般說完這段繞口令般的話,興高采烈地摸索着收拾起了行李,阿謝爾德注視着她——意識到自己得到博士召喚的瞬間,仿佛有一種由内散發的柔光點亮了她的面龐,那些苦難與實驗仿佛一瞬間不存在了,仿佛這些年從未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痛苦的痕迹。
阿西爾德悲憫地望着青枝磕磕絆絆地行動,即使對周圍的環境已經極為熟悉,目盲依然對她的行動有着極大的幹擾。何況這些年,她從沒有以盲人的身份真正适應過、擁有過自己的生活。
“我來到這裡不是為了幫助。62号,我看到這一幕太多次了。他抛下你們,留下一些似是而非的話語,然後讓你們在等待中空耗一生。你們的愛終将演化成仇恨,而我的一生格外漫長一些。我理解他,但我也恨他。沒有人應該經曆這種酷刑,即使他給出時出自好意。我可以為了我在意的東西毫不猶豫地蒙騙他,我不真正與他為敵并非出自友誼,隻是出于恐懼。”
“博士是一劑毒藥。他賜予你的東西比永生還要恐怖,看看對他的愛把你變成了什麼樣子?十年前的你,絕不需要我的幫助來解決任何謎團。放手吧,能幫助他的人太多了,不缺你一個。”阿西爾德嘶聲道,“你逃出來了,很好,去過自己的生活,博士的死活和你有什麼關系?他總會幸存!”
“沒有我他早就不會了!是我出現在每個他需要的時間點力挽狂瀾!像他對這個宇宙做的一樣。他需要我!”青枝狂怒的吼聲打斷了她的演講,她在阿西爾德面前,反手按住了自己的頸後,“我自願步入的囚牢并非出自于對他的愛,而是出于對這個宇宙的慈悲。你想見見十年前的我?我可以比那時的我更強,我可以實現任何我想實現的事情——我按碎你植入的阻斷視覺神經的芯片隻需要一個呼吸。”
阿西爾德張口結舌地注視着青枝,怒吼間,她形銷骨立的身影中熊熊燃燒起一種可怖的生命力,那種生命力令她灼灼逼人到難以直視的地步。
像一朵即将破碎的火。阿西爾德想道。
“我不是逃出來,而是選擇離開。”青枝嘴唇顫抖着,一步步逼近阿西爾德,低聲道,“别以為我這個樣子就是軟弱,别以為我淪落到隻能尋求并不承認我的親人幫忙就是無力。你當然可以不幫助我,你從來不是我的朋友,但是阿西爾德,你應當恐懼我,你應當比恐懼博士更為恐懼我。”
“我是這個宇宙的夢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