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遊在門口愣了好久。
好半天,他才從“夫君”兩字中回過神來,并且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昨天之前,郁慈甚至罵他是登徒子、下流鬼,哪有昏迷一夜就改變态度,喊人夫君的道理?
而且……郁慈看人時,眼睛都不對焦。
是雷擊符的原因嗎?
沈遊走過去,盯着郁慈的眼睛看。
往常精緻漂亮的眼眸中像是蒙了一層灰,倒映不出任何景象,好像沈遊走近了、走遠了,都沒有區别。
當沈遊停在郁慈跟前時,他試探性地揮了揮手,豔鬼眼睛轉都沒轉一下,依然盯着他的臉看。
不,準确來說,是他的大緻方向。
怎麼會變成這樣。
照理來說,吃了他的血,不該變成這樣。
沈遊的臉倏地就嚴肅起來,他蹲下身,想要牽起郁慈的手查探他的魂體。
在他即将碰到的時候,郁慈卻敏感地躲開了。
郁慈将手擡了起來,搭在沈遊頭發上,像是難以忍受什麼,又有點小委屈地說:“你為什麼不說話?”
“我都……叫你夫君了。”
郁慈并不是失明了,他仍然看得到,但是他看到的,同旁人都不一樣。
在被雷擊符擊中時,他就已經失去了大部分意識,鑽心的疼從腰間蔓延開,宛如巨大的刀片割在身上,刮骨剃肉。
然而另一種更為隐秘的傷害,在雷擊符的沖擊下跟着翻騰了起來。
郁慈疼的說不出話時,眼前閃過了許許多多的畫面。
有的,是他和慕循站在姻緣娘娘廟裡的姻緣樹下祈願;有的,是他在江南時牽着爹娘逛廟會;有的,是幾個蒙着面,穿着黃色袍子的人念一些聽不懂的話……
這些人是他熟悉的、陌生的,存在于記憶中卻被他遺忘的,一閃而過的血色串聯起所有,如團團灰色的迷霧罩住他。
無數人在喊他的名字,可他卻分不清,誰是誰。
一直紮根在靈魂深處的傷害,就是這樣,無時無刻不在消磨着郁慈的魂魄。
一個人生前喜愛熱鬧,死後不會改變太多,但若是五感盡失,聽不真切、看不真切,一年、三年、十年……幾十年過去,總會被折磨到變得安靜。
郁慈看書,卻從來沒翻過,因為他隻是在打發僅剩的精力罷了。
就像一隻冬日裡瀕死的蟬,連鳴叫都顯得力不足心。
郁慈昏睡過去後,閃現的種種畫面都又被打碎了重新埋在最深處,身體裡原本躁動的某些東西,也漸漸藏匿了起來。
好像根本無事發生。
但是,這又怎麼可能呢?
當郁慈醒來時,過去的畫面一幀幀呈現在腦海中,和如今交錯在一起,他的意識漂浮在空中,又驟然下墜。
一切都被攪亂了。
記憶也好,認知也罷。
豔鬼茫然地坐在床邊,試圖清理麻花似的記憶,但越是去分辨,就越迷糊。
到最後,他甚至有點分不清自己現在是剛死不久,還是已經死了很久。
郁慈看得見沈遊,但在他眼裡,沈遊又不是沈遊。
而是腦海中反複出現的慕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