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孩子第一次見到這麼大這麼漂亮的鐵門。純黑的金屬圍欄在陽光下反着冷冷的光，看着就很堅固。

孩子好奇地伸手想摸一摸，卻被前頭領路的正裝女人拍開了：“有電。”她輕斥，又對牽孩子的年輕母親道，“管好你孩子。”

母親抱歉地笑笑，抿着嘴巴摸摸孩子，不怕，這裡以後也會是你家的。

家？家可以這麼華麗麼？像仙境，比童話裡的宮殿還豪華。

孩子小心翼翼地邁腳，試探性踩在别墅的高檔柚木地闆上，地闆以魚骨形式排列拼接，打了足足的蠟，光亮得能照清往來的人影，照見了孩子與這裡格格不入的貧窮。

孩子不敢擡頭四處看，生怕目光會碰壞牆上價值連城的水墨畫，他甚至不敢大力地呼吸，地闆那麼光亮，就像一面水鏡，水鏡很容易被他吹起波瀾的。

但好奇還是促使他擡頭。

周圍的一切美好蓦地消失，母親也不見了。

年幼的孩子怯怯地低着頭，盯着自己的黑色皮鞋下的倒影，倒影穿着一條黑色西褲，一件熨得闆正的白襯衫。這是他最好的一身衣服，是一個陌生叔叔不顧母親阻攔，強硬地為他量體定制的，也是當時夏铎擁有過的最好的、也是唯一的一套衣服。

這隻是夢。

意識到一切的夏铎忽然拼命争奪夢境的掌控權，艱難地操控自己的身體向後轉。可是奔跑的步子實在太難邁出去了，夏铎隻覺得自己好像已經被人拴住了四肢和身體，一舉一動都如負千鈞。

快跑呀！夢裡的孩子急得想哭，卻甚至不能哭出來，隻在心底惶恐地嘶喊尖叫。眼睜睜看着一隻貴公子養尊處優的手從後伸來，死死抓住他纖瘦無力的胳膊，緊跟着膝蓋窩遭到一記猛踢，孩子跌倒在地，徹底失去了逃跑的能力，心如死灰地任人一路拖行。

右臂上，抓着他的手上戴了一枚紅寶石金戒指，戒環壓進胳膊上薄薄的肉裡，幾乎硌進骨頭裡。起初疼得恨不得把肉和骨頭一起剜掉，後來就麻木了。

哪怕被粗暴地剝去衣服，套上裙子裡，耳邊嘲笑戲弄的話語像巴掌，聲聲扇在他臉上，而他摸着右臂已經火辣辣地腫起來的戒痕，依舊面無表情。

裙子無疑是好裙子，上等的料子，一流的設計，絕佳的制作。這個家裡就是撿塊抹布，都比平民的衣服高級。媽媽家隔壁的鄰居小妹做夢都不敢想像的好裙子，此時就像漂亮的包裝紙一樣，把男孩打包成女孩。

“女孩”被那隻帶紅寶石戒指的手推進人群裡，一隻隻戴着各樣名貴珠寶的手将“女孩”推來拿去，評頭論足，随意玩弄。

“她”不再反抗，因為“她”學會了察言觀色，知道何種程度的自我折磨最合别人的意，讓自己少受點傷害。

直到最後，“她”落入一個堅實的胸膛。對方很年輕，但有能讓人寒顫的氣場和實力，也有給人安全感的懷抱。

雖然這個人不算好人，很多時候和夏铎的兩個哥哥一樣，但他帶他見識了一種全新的可能，一種讓他甘願孤注一擲、剮肉剔骨也要嘗試一次的可能。

夏铎一度沉溺于這冰冷地懷抱，任寒意貶骨。

夏铎蜷了蜷身子，脆弱的夢于是碎了。

他從床上坐起來，發現被子不知何時已經被踹到地上了。

難怪這麼冷。夏铎苦笑，摸出自己的通訊器開始編寫短訊。

“見字如晤。你有沒有聽我話，早點調職回家？猜你也無。

“潘德拉貢和奧維都再查間諜，你不能冒險。這回克勞力加主持的會議，你甯可錯過。伊澤很霸道，蠻橫，但葉算聰明狡黠，大膽心細……”

夏铎盯着小屏幕上的一串溢美，眉頭緊了緊，旋即把“錯過”後面的一整句話都删了。

算了。他想着，重新打字：“我答應過你不隐瞞、學者接納自己的心意。我确實沒法否認對伊澤的喜歡。畢竟他真的很耀眼。

“他把我當自己人，他地朋友都肯為此接納我，是樂意我在火星住一輩子的那種。可每次他靠近，我其實不高興。

“今天他故意輸給我，被罰‘下火海’，我實在于心不安。”

不安什麼呢？夏铎沉吟良久：“他明明在撩我，我心怦然，但我又希望他告訴我是我自作多情，不然我該如何回避這段感情？”

準确的說，現在細細琢磨，夏铎發現自己似乎害怕伊澤這麼對他，似乎伊澤和别人一樣不把他當人看，他才會更安心。

想明白緣由，夏铎心口微痛。他深深地吸氣，緩緩呼氣，好半天才繼續：“我大概是害怕。”

他不曾收到過這樣純粹熾熱的情感，不曾見過這樣裹着糖衣的不堪的美好，尤其這一切來天然可以做對手做仇敵的火星人。這一切已然超出了他的認知，所以他無措、怯懦，害怕誤将伊澤的玩笑當真心，更害怕伊澤是真心，而自己卻拿假意傷了真心。

夜晚的微光裡，孤獨的少年捧着通訊器，沉思良久，最終還是将整篇短訊删了，隻留下四個字。

“我想你了。”

可這四個字，他最終沒有摁下發送鍵。

兩滴淚輕手輕腳地跳到被子上，留下深色的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