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铎垂着腦袋,内心似乎做了些許掙紮,才再次擡頭,抿了抿嘴唇,視線環過房間。
司令夫人亡故十餘年了,依舊日日穿着各式各樣華麗的裙子在家中的樓梯間、走廊牆上、兒子的書桌上微笑。
“她有看到你翺翔天際的樣子。”夏铎掃一眼伊澤書桌上母親的畫像,目光回到伊澤臉上,“她一定很為你驕傲。”
“啊?”伊澤沒想到夏铎會忽然提這個,“她才不看。”
是不看,不是看不着。
伊澤感受到夏铎身體蓦地一僵,不禁莞爾。他還記得六歲那年第一次坐在副駕駛“飛行”的時候,他媽媽還活着,但她聽見伊澤邀請她同飛,隻是“砰”地關上房門。然後伊澤就被爸爸抱走了。
“自從那次太空遇險後,她就對太空和飛船都有了心理陰影,再也不敢離開火星。極偶爾,她不得不坐飛機,也不能飛出人造大氣層,并且必須全程遮住舷窗。”
夏铎楞住了:“所以,遺憾這個麼?”
但這何止是“有點遺憾”?夏铎想,畢竟太空和飛船,曾讓她光芒四射。
“不是,這我倒沒什麼。”伊澤眯着眼睛,努力讓視線聚焦,眼神示意夏铎靠近自己一些,“我隻遺憾,現在醫療那麼發達,壯年病故的人百中無一,她怎麼會輕易地,病逝于青壯年。她幸福美滿的一生,竟然那麼短暫。”
隻是遺憾早逝。幾個字像魔咒,在夏铎心頭滾了一圈又一圈。
司令夫人香魂早逝後,司令不曾再娶,家中亦還處處有夫人的影子,如她活着,一定是火星最“幸福”的人。
遺憾的隻是她走得太早。
她怎麼會早早病逝的?
“确實很遺憾。”夏铎一時不知說什麼,搜腸刮肚,湊出兩句客套話,“你要健康長壽。”
伊澤揚唇:“當然。”他倒抽着氣雙手手掌一攤,竭力張開雙臂,“你可要陪我一輩子。”
一輩子。
夏铎偏頭看向伊澤的書桌,桌面上的相框裡,司令夫人目光柔和地注視着床上的兒子。
照片裡的她确實是個很美的女人,金發如瀑,紅唇妖娆。不論何時,她英武不凡的丈夫都在她身側守護她。兩個人郎才女貌,她完全擔得起“貌”。
但也隻能看出“貌”。
夏铎忽然就覺得,照片裡依偎着丈夫的女人不好看了,甚至有些刺眼。
“喂。”伊澤不滿地努努嘴,“你看哪兒呢?非要我明示,你才知道我想抱抱你嗎。”
夏铎緩緩收回目光:“沒有。”
對上伊澤湛藍的眸子,夏铎才惶然回神,已經下意識湊過去的上半身突兀地僵在半路。
伊澤的眼睛亮亮的,像一對價值連城的藍寶石。可惜,這樣的眼睛滿含愛意的眼神實在是太昂貴了,貴到夏铎掏空這一輩子的時光,也支付不起。
“怎麼了?”伊澤催促道。
夏铎搖搖頭。付不起,伊澤也已經賒給他了,司令也已經強塞給他的夫人了。
這是一份昂貴又劣質的感情,這是一隻不加掩飾的囚籠,這是強加的恩賜,這是
伊澤“啧”一聲:“有這麼不情願?夏铎,你喜歡我麼?”
話問出口,伊澤自己也愣了一瞬。他們認識這麼久了,似乎還真沒親耳聽他說過“喜歡”。
夏铎眼波微動:“你覺得呢?”
如果不喜歡,會雙手緊扣地守着他醒來嗎?如果不喜歡,會在湊近時心跳加速嗎?如果不喜歡……
可我想要的不止是“覺得”。伊澤剛要張口追問,門口忽然傳來“砰”的一聲,有人大力撞開了他房間的門。
“伊澤!”中年男人的渾厚的聲音壓抑着激動,腳步快速而平穩。
夏铎聞聲立刻從地上彈起來,遠遠退開,視線低垂:“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