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字的書生突然拍着手說道:“不難，不難，我已經知道答案了。”

周圍書生向他湊過來:“是哪個字？”

“困！”

“困？仔細一想，還真是。诶，快開碗！”衆人開始催促。

扣碗人歎了一口氣，揭開了碗來，下有一字條，他拿起字條展示，上面寫的字果然是“困”。

“哈？還真是這個字，嘛，也不算太難。”

玩完這個遊戲，書生們紛紛散開，柳細雨和賣瓜苦一頭霧水。難道就這樣結束了嗎？時間還早啊。

正想着，連接養生亭的長廊深處開始傳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笛音，緊接着，一群書生各抱着琵琶走了過來，倚着欄杆便開始随手彈奏起來。

随着琵琶聲由散亂微弱到整齊劃一，月色似乎也明亮了起來。清透的月色穿過長廊，輕輕落在彈琵琶的書生的衣袖上，雪亮的衣袖因此格外雅緻。

琵琶聲逐漸由舒緩變得歡快，其他沒有進行演奏的書生和着琴聲打起了拍子，見狀，柳細雨和賣瓜苦也加入其中，其歡快自不用語。

聽着如此美妙的音樂，柳細雨感慨，所謂良辰美景，大概不過如此吧。過去的一切痛苦的傷痕依然存在，而且永遠不會消失，可是，當遇見美的事物、美的時刻和美的人兒時，快樂又會洋溢，柳細雨現在就是這樣的狀态。

前不久，她得知雙親逝世的噩耗，陪伴自己走了許多路的兩位夥伴也各奔東西尋找自己的家人，心情可不能不謂消沉低落。又遇見阿青阿紅之事，意志更是愈發脆弱。

她因為這些事，以為世間再沒有美好了，更不會有真心對待你的人，可是賣瓜苦的出現，告訴她世間微小的善意依然存在。即使善意非常微小，但在關鍵時刻卻能将即将堕入深淵的人拉回來。

從小阿娘就教育柳細雨說，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或許也是頗有實用意義的。

柳細雨也在心裡告訴自己，要多用心去感受生活的細微末節，如果感受到的善意越多，那麼自己所受到的惡意也能相應削弱。

也要多與人來往。人之十，雖惡有□□，善有一二，但須知人與人間不過隔層紙，隻要不捅破那層紙，大部分人至少在表面會裝得像個好人。不僅如此，人皆有小善小惡，隻有部分人有大善大惡。要善于利用他人的小善，規避他人的小惡。

柳細雨之所以最開始被阿青阿紅感動，是因為阿青阿紅在小善方面做得特别好，看起來她們也就特别體貼，由此推斷阿青阿紅是十足的好人。

可是，柳細雨忽略了她們的小惡，因此忘記了她們的小惡帶來的風險。以往話本小說中，大壞人都會僞裝成好人。不過大部分普通人都沒有大壞人那樣城府很深，他們的言行舉止很容易反映他們的個人人品。

那些在人後說人壞話的，對待他人不尊重的，很容易就暴露出他們的本性，也是很容易看見、聽見的。在面對這些人時，一定要記住他們的特征，不然你有時會發現他們竟然會和剛剛還在惡毒謾罵的人走在了一起，那個被罵的人卻一無所知。

而且，他們對待比自己地位高的，或者說不好惹的人恭恭敬敬，對待看起來就好欺負的人，則态度放肆。

從阿青阿紅互相瞧不起時，柳細雨就該知道這兩人都不是什麼好茬，應敬而遠之才是。經曆了這件事情，柳細雨也算吃一塹長一智。

思緒回到現實來，風忽然吹起，隔岸的老柳樹開始紛紛飄絮，白色柳絮漫天飛舞，無比輕盈。

柳細雨捉住一小團飛來的柳絮，用手指撚了撚，随後又放飛這團柳絮，願它能飛得高遠，替自己看看不一樣的人間。

琵琶曲過後，又有書生搬來了古琴彈奏。這書生是在北東兩廂房之間的長廊裡彈，琴聲格外古拙，但也不失清透，韻味悠長，讓人浮想聯翩。

熟悉的曲調，讓柳細雨感到無比親切，距離她上次聽見如此技藝高超的琴聲時，已經過去很久了，那時她還和阿爹阿娘待在柳家，一家子其樂融融，如在昨日。

《梅花三弄》是她聽了無數遍的古琴曲，小時候家裡教琴先生常常彈給她聽，現在她與過去永遠訣别，也就難得有機會聽見，沒想到在子桑書院能聽見，而且琴聲還不賴，也是驚喜。

這首曲子完後，起初的笛音也加了進來，笛音婉轉悠揚，和着古琴一起伴奏，恰能消弭古琴琴聲的悲涼。

之所以說是伴奏，那是因為這次不單有樂聲，還有人聲了。

四個書生合唱《蒹葭》，歌聲富有情感，意外地動聽悅耳。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蒹葭》那種思而不得的情感被歌聲表現得淋漓盡緻，柳細雨為之感動。

她看向平靜的池塘水面，許多柳絮落在了池塘裡，她由此聯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由得感慨萬千。

都過去了。

惆怅而動人的《蒹葭》一結束，長廊兩側漸漸點起了燭火來，将長廊照得燈火通明，若從遠處看，頗像一條火龍。

“但為君故，沉吟至今。”有人開始朗誦起了《短歌行》，随着越來越多人加入，朗誦之音也越來越洪亮。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柳細雨跟着輕輕吟到。

而後，在明亮的月色下，盛大的管弦之音和吟誦之音迎來一波又一波高潮。在場的每個人都沉浸其中，紫藤蘿的幽香遠送，真乃一個浪漫美麗的春夜。

後夜，柳細雨和賣瓜苦被帶着到北廂房歇息，隔壁房間都是書生們的住所。據書生們所，這處院子是較大的住所，還有一個院子稍微小一點，一般是先生們住的，那裡也有一小片池塘，夏天時可以在裡面捉到很多魚蝦。

柳細雨和賣瓜苦各住一間客房，客房幹淨樸素，裝陳卻不失風雅。柳細雨的客房在北廂房的盡頭，窗戶開在北面。她睡下後，還能看見敞開的窗戶外開殘的海棠花樹。

一陣春風吹過，海棠花樹落下許多花瓣，一些飄進了客房，此時柳細雨已進入夢鄉，不知海棠是否入了她的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