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養傷的日子枯燥而又乏味,無聊得望月朔甚至開始想念那個許久未見的死神小學生。
等等,為什麼要想他?是覺得自己還不夠倒黴嗎?
望月朔閉上眼睛打了個寒戰,在心底使勁唾棄剛剛那個擁有可怕想法的自己。
警方的人如同他們第一次來時所說的那般,又過來找她詢問了幾次。不過貝爾摩德的竊聽器早在淺名溫樹離開的當晚就被回收,望月朔應付警察時多少比之前放松了些。
至少從兩頭演變成隻演一邊了不是嗎?
雖說貝爾摩德早早便帶着竊聽器離開,醫院裡現在隻剩下了兩名來自組織的醫生和護士,淺名溫樹到底還是沒能找到機會同望月朔再見一面。
公安那邊實在是太忙了,卡耀事件的善後以及卡耀本人的秘密監管,都需要他親自去做。哪怕是望月朔都不敢保證公安裡還有沒有類似卡耀的存在,哪怕對方隻是一個在組織裡無足輕重的小人物,讓其得知了卡耀還活着的事實,對望月朔來說都是滅頂之災。
五人組倒是每天都會抽出空來醫院看望她,搞得望月朔每天都提心吊膽地防備着五人組與那兩個組織的人碰面。雖然說那兩人在組織裡隻是醫務人員,輕易見不到也聯系不上代号成員,但萬事安全為上,還是不要讓他們記住五人組的長相為好。
不過還好,望月朔隻有每天上午換藥的時候才會碰見組織裡的那兩人,她也對那兩人表示過除了換藥不要來找她。
組織裡擁有代号的大人物對他們下達的命令他們不敢不聽。
因此五人組雖然天天下午下課後都來,但還一次都沒有在組織的人面前露過面。
“今天怎麼這麼晚……”
望月朔有些出神地盯着牆上時針已經指向了數字“7”的挂鐘,心說往常這個時候五人組都已經在她的病房裡叽叽喳喳鬧了一個多小時了。
其實真要望月朔說起那五個人來的話,還是有那麼幾分氣人的。這幾個人除了第一次探病時對她這個剛出了ICU的同學表現出了應有的同情之外,接下來的幾天,他們基本上就是在她的單人病房裡開party。
什麼拉面壽司鐵闆燒、炸雞慕斯可麗餅,總之望月朔現在不能吃什麼他們帶什麼,還分外殘忍地當着她的面十分享受地全部吃掉。
美其名曰讓望月朔長個教訓,往後别看到什麼事都沖上去,最後搞得自己命懸一線躺在醫院裡,隻能看着他們帶來的美食幹咽口水。
想到這裡望月朔不免有些怨念,她從流食半流食到軟食煎熬了一周,今天好不容易可以吃點清粥小菜,可沒想到主動承包了她晚飯的五人組竟然遲了快兩個小時都沒來,外邊的天都快要黑了。
人是鐵,飯是鋼,要不還是聯系一下那兩個人給自己随便搞點東西吃吧。
望月朔向來不願意在吃的方面委屈自己。
病床上的青年歎息一聲,翻過身試圖去夠放在床頭櫃子上的手機。得益于這具恢複能力極其強大的軀體,身上手術的刀口已經拆了線,幾處皮外傷也好得七七八八,如今能阻礙她行動的也不過就剩左半邊身體的骨骼傷。
可惜她肋骨骨折的情況有點嚴重,胸部的固定帶箍得她有些難以行動。
“saku!我們來晚了!”
病房的門被人“嘩啦”一聲推開,正專心緻志夠手機的望月朔被松田陣平突如其來的大嗓門吓了一個哆嗦,手機險些掉到地上。她拿穩手機躺回床上,觑着眼看興高采烈走進來的五個人,每個人的身上都挂着不同程度的黑灰。
其中諸伏景光的身上最多。
“saku我跟你說啊!我們今天完成了一項大事!”
松田陣平向來是最憋不住話的那一個,他一進門就沖到了望月朔身旁,一邊解着手中系得嚴嚴實實的外賣袋子一邊沖她絮絮叨叨地念:“我們抓住了一個誘拐女童的犯人,你猜他是做什麼的?”
誘拐女童?
望月朔一愣,随即便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麼。外守一犯下的罪行可不止誘拐女童這一項,這十五年間他如同附骨之疽般暗中遊蕩在當年的幸存者諸伏景光的身邊,堅信自己的女兒沒有死,諸伏景光總有一天會帶着她再度出現。
她斂下眼眸,心底輕嗤。
人啊,總是喜歡将自己無法或不願承擔的責任推給他人,然後怒火便好似有了去處,進而殘害他人。一個好好的成年人,怎麼會不知道自己的女兒早已不在人世?不過是一廂情願地蒙騙自己的大腦和心,為自己那無處可去的暴力的發洩欲尋找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人類哪有那麼輕易就能瘋掉,精神病人殺人又怎麼可能蟄伏了整整十五年都沒被警察發現?
外守一其實精明得很。
“做什麼的?”
望月朔自然地接過松田陣平的話茬和他手裡遞來的粥,她眼角餘光輕瞥着不遠處的諸伏景光,直到确認了他并沒有什麼害怕或者難過之類的情緒後,才放心地将目光收了回來,把手裡的粥放在病床支起的桌闆上,用完好的右手一小勺一小勺地往嘴裡送。
“是那家幹洗店的老闆!我們警校生的衣服基本上都是送到他那裡去洗的!”
松田陣平滿臉都是“真是人不可貌相”的感慨,進而又義憤填膺地說道:“其實我們找到他是因為另一個原因,不過這個嘛,還是由hiro他親自來說比較合适。”
“我?”
突然被點名的諸伏景光有些驚訝,配上那張依舊有些髒兮兮的俊臉,看上去莫名有些好笑。不過如今外守一的事件已了,他心中最大的心結就此解開,倒也不再避諱向自己的好友講述事情的全貌,當即便從善如流地接上了松田陣平的話頭。
“這件事望月君你可能不知道。”諸伏景光摸了摸鼻子,坐在了望月朔的床邊:“十五年前,我的父母被人殺害,兇手卻一直都沒被找到。直到今天我偶然在鬼冢教官的辦公室裡看到了失蹤女童的照片,忽然覺得那孩子和我小時候的玩伴長得很像,心中就起了懷疑。”
“小時候的玩伴?跟殺害你父母的兇手有什麼關系嗎?”
病床上的青年微微歪着頭,目光中有些微的好奇。其實望月朔早就對這幾個人的故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現在諸伏景光難得能夠平和地對她将過去和盤托出,她倒也不缺那點時間去做一個耐心的傾聽者。
“我從前自然不知道他們是什麼關系的。”
諸伏景光苦笑一聲:“那時我還很小,隻記得時間大概是晚上七點,我和父母正在吃晚飯。有個男人來到了我家,他似乎是我父親的熟人,我聽見他們在玄關那邊談話。”
“最初語氣都很正常,但漸漸地,那個男人的語氣越來越激動,我母親就去門口查看情況。”
“然後我聽見了父親的慘叫聲,緊接着母親就慌慌張張地跑了回來把我藏進了壁櫥裡。她讓我安靜地躲好,她沒有叫我,我就不能出來。”
“随後我聽見母親和那人争吵的聲音,沒過多久她的聲音也消失了,房間裡彌漫着鐵鏽一樣的血腥味……”
回憶過去的慘烈場景并不是什麼好受的事情,父母血流成河倒地的畫面足夠成為每一個未成年孩童終身的噩夢。望月朔看着諸伏景光逐漸蒼白的面色和顫抖的唇,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勺子,将自己完好的右手朝着他的方向探過去,輕輕牽上他的手指。
很涼,比她這個剛經曆一場大手術身受重傷的人還要涼。
她在内心歎息一聲。
沉浸在過去的諸伏景光并沒有意識到自己這位病号同窗的動作,他隻是感受到了指尖處傳來的溫熱又柔軟的觸感,那熱度明明并不燙人,卻像是在他的指尖點燃了一簇火似的,沿着他的血管和神經倏忽間燒遍全身。
他激靈靈地打了個寒戰,終于想起那些曾令他宿寐難安的過往,就在片刻之前被他親手下了定論,罪魁禍首已經去了他該去的地方。
他再也不需要恐懼什麼。
諸伏景光低下頭,發現自己的手正被望月朔牽着,肌膚相觸的地方正源源不斷地散發着暖意。他下意識地握緊了那份溫度的來源,卻又在下一秒如夢初醒地回神,哭笑不得地松開了自己的手。
怎麼反倒需要被探病的病人來安慰他了?
他笑着沖望月朔搖了搖頭,将被擱置的勺子重新塞回對方手裡:“我沒事,剛剛隻是一時……一時有些陷進去了。”
“那個男人在殺了我父母後,一直用一種哄小孩的語氣唱着一首尋人的童謠,尋找的正是我那位幾天之前生病去世的玩伴有裡。我當時太害怕了,順着縫隙往外看也沒能看清兇手的長相,隻記得兇手的胳膊上似乎紋着一個高腳杯圖案的紋身。”
諸伏景光說着說着歎了口氣,有些自嘲地輕笑:“其實現在想來,我那個時候年紀不大,有很多記憶都是混亂的,小孩子的記憶真的很不靠譜。”
“當年的事情對我的沖擊太大,導緻記憶也發生了一定的錯亂。直到我前一陣跟哥哥打電話才知道,其實母親把我藏進的根本不是什麼壁櫥,而是一個歐式風格的衣櫃,那個紋身的圖案也不是什麼高腳杯,而是透過衣櫃橫向的縫隙與原本紋身的圖案圍成的一塊區域。”
“我将長野的家和東京的老宅記混了。”
望月朔看向那個輕聲講述着什麼的青年,看他貓兒似的眼瞳中終于将最後一分驚懼也褪得幹幹淨淨。
那十數年如一日如噩夢一般纏繞着諸伏景光的過去,終于得到了一個能夠塵封于記憶角落的契機。他将不再為過去的記憶所困所苦,他可以放下全身的枷鎖,向他擁有着無限可能的未來奔去。
可諸伏景光真的能有機會擁有未來嗎?
望月朔不知道,她甚至無時無刻心底都存在着一絲恐慌。
她怕,怕自己無力改變命運,又怕自己真的改變了命運後,将五人組的未來導向更糟糕的終點。
她隻希望自己的計劃能再快一點,再順利一點,好讓自己珍視的人不至于去面對那樣可怖的黑暗。
“……我和班長他們順着這條線索找到了洗衣店的老闆外守一,也找到了被他誘拐的小女孩,那孩子和有裡長得真的很像。”
“外守有裡,我直到推理出兇手才想起她的名字。”
“所以,外守一是——”
望月朔适時地發問,盡心盡力地扮演好一個合格的傾聽者,未盡的言語中藏着幾人共同的心知肚明。
“是的,有裡是外守一的女兒,也是我父親的學生。”諸伏景光點了點頭,長出一口氣:“當年有裡在學校的郊遊中突然腹痛難忍,我父親連忙帶她去醫院,卻還是晚了一步。大概外守一不願意相信自己女兒離世的事實,就認為是我父親把她藏了起來。”
“他殺害了我父母後,認為隻要跟在我身邊,總有一天會再一次見到有裡。于是就跟着我一起從長野來了東京,一刻不停地跟着我。”
“他好變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