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廟前的空地上支起了彩紙條和紅燈籠,磚瓦壘起的臨時竈台上架着大鍋,煎炒炖煮都同時進行,村民們穿梭在幾十張大圓桌前端菜放碗筷,到處都是白汽氤氲香味撲鼻。
俞相當然吃上了他心心念念的席,不過他們幾個小孩兒一桌,想吃好菜隻得靠搶。
坐他旁邊的唐玉蟬待遇可好多了。
他天然一副清淩淩純潔如白蓮花般的長相,還有文化能出去讀書,同齡人都把他當不可亵渎的偶像不敢動他面前的菜,還有王小苗俞相這倆狗腿搶着給他夾,整桌人就他碗裡一直堆成小山似的隻多不少。
可總會有人看他不順眼。
村長家的老二今年也十七,跟他爸一樣長得可嚴肅,如出一轍的翻版國字臉長粗眉,闆起一張臉來能吓哭十個小孩兒。他家裡實行鐵棒教育,最看不慣唐玉蟬這種吃個飯都快要讓人喂的嬌氣精。
而且唐玉蟬他還是個男孩兒!
“玉蟬快吃這個!你最喜歡的蛋皮卷肉!”桌上年紀小的多,俞相讓着弟弟妹妹們,不用蠻力而是另辟蹊徑直接去竈上端了。
土碗剛從蒸屜上端下來正是滾燙的時候,俞相直接拿手沒用抹布墊着,一雙糙手被燙得發紅,他呲着牙颠了幾下碗底散熱,用筷子夾了一片金黃誘人還點綴着翠綠蔥絲的蛋皮卷肉遞到唐玉蟬嘴邊。
俞相用的自己的筷子,但唐玉蟬自然不會嫌棄他,兩人眼神交彙相視一笑,唐玉蟬直接張嘴就吃了。
一語中的,唐玉蟬這家夥還真不害臊吃了别人喂的東西!
尤老二飯也不刨了,嘴裡咀嚼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死死捏着筷子用眼神去譴責唐玉蟬。
“看什麼看!吃你的飯!”後腦勺猛地一巴掌打了尤老二一趔趄差點臉埋碗裡。
他瞪着眼扭頭去看,一個穿着黃綠碎花襯衫的女孩面露不虞站在他身後,原來是他大姐尤春芳,于是他又灰溜溜地轉了回去。
尤春芳把兩條大辮子甩到身後在弟弟身邊加了張闆凳坐下,英氣的粗眉橫了起來,沒好氣地湊到尤老二耳邊數落道:“尤夏斌你沒事瞪人家俞相幹嘛,不和人家處好關系還想尋仇嗎?”
“姐!”尤老二委屈極了,“就算你喜歡俞相也不能這麼偏心眼兒吧!我才是你親弟弟!”
他一怒之下又幹了一碗飯,邊吃邊哽咽:“而且、而且我瞪的是唐玉蟬又不是俞相,你打我幹什麼!”
“噓小聲點!”
少女心事被戳破,尤春芳被說得羞紅了臉,狠狠擰了下弟弟腰間的贅肉,“我不管,反正你得跟他們打好關系知道不?我跟爸說了,等過兩年就找媒婆去他家說親。”
姐弟倆的打鬧在孩子們熱火朝天的搶菜戰争中幾乎被壓得聽不見。
唐玉蟬不用親自上陣,自然就将尤春芳臉上的薄紅和她對俞相隐晦的喜愛盡收眼底。
他輕嗤一聲,慢慢地喝了一口俞相盛給他的菌菇雞湯,土碗遮住了他嘴角古怪的冷笑。
不自量力。
唐玉蟬放下碗推了下啃着雞腿的俞相讓他往尤家姐弟的方向看,他微微抿起潤澤的嘴唇,半垂着眼睫用很羨慕的語氣感歎:“他們姐弟的關系真好,隻是尤老大老是打她弟弟,又兇又橫,如果是我的話一定不會這樣的……我也好想有一個能無條件包容我的家人……”
俞相擡眼看了幾秒,然後就不感興趣地低下頭繼續啃雞腿了,把最後骨頭上一絲雞肉都吃進嘴裡後他才擦幹淨手拍了下唐玉蟬的大腿安慰道:“沒事,我不是你的好兄弟嗎,咱們也算是一家人。”
說完他又從王小苗碗裡搶了一根排骨,邊啃邊含糊地嘟囔起來,“我也覺得尤春芳挺兇的,以後可不能找這種女孩兒成家。”
他是覺得家裡有個潑辣的俞有珍就夠了,再來一個可吃不消。俞相曾幻想過未來的老婆,一定要溫柔會持家,臉蛋倒是其次,不歪瓜裂棗就行。
唐玉蟬握着筷子夾菜的手頓了頓,臉色霎時黑白變換了好幾次,他深深地看了眼俞相餓狗一般的吃相,很是不爽地擡腿往他結實的小腿上踹了過去。
“……蠢狗!”
吃完飯後,俞相端着兩個碗送唐玉蟬回家。
他絲毫不覺得不好意思地連吃帶拿,一碗蓋着肉菜的大白米飯給他媽,另一碗裝了滿滿的蛋皮肉卷,唐玉蟬晚上可以熱了吃。
今天田埂上沒人勞作,村裡安靜得像是隻有他們兩個人在的世界。
綠槐高柳咽下蟬鳴,塘中小荷才露出尖尖角。
唐玉蟬舉着俞相給他折來遮陽的大荷葉,低頭從兜裡掏出鑰匙開了門上的大鎖,他用力一推,鐵門發出艱澀刺耳的“咯吱”響聲。
“砰——”
一個玻璃酒瓶從拐角的草叢裡飛過來炸開在腳下。
俞相趕忙用手臂攬着唐玉蟬的腰把他往後拉,這才沒讓碎片劃傷他的腳。
一個滿身酒氣但衣着光鮮的高大男人從草叢裡站起來,踉跄地提着酒瓶走了過來,本來很硬朗英俊的臉上滿是滄桑痕迹。
他半眯着浮腫的眼,大着舌頭呵斥道:“唐、唐玉蟬你個小兔崽子,回、回來也不說一聲!”
唐玉蟬深深吸了一口氣,按捺住怒意讓俞相站到一邊,緊緊握着荷葉杆子漠然地看着面前這個喪家犬一般的男人,“哈……跟你說……為什麼要跟你說?等你從你新老婆家裡趕回來打我嗎?”
“你說為什麼?!老子是你爹!”
唐志東氣不過,橫眉怒目把手中的酒瓶舉起指向唐玉蟬,眼睛死死盯着他惡狠狠地咬着牙:“媽的,老子是不是說過讓你滾!滾出去不準回來你聽不懂啊?!上你的學去!還回來想幹什麼!”
“叔!有話好好說千萬别激動啊!”俞相從唐玉蟬手裡接過荷葉當墊子把兩個碗放在地上,眉頭壓低手臂一橫,護崽母雞似的擋在唐玉蟬面前。
說實話俞相并不讨厭唐志東,正相反,以前他可喜歡唐玉蟬這個爸了。
唐叔叔直爽溫柔對誰都很好,能掙錢能吃苦,還很願意給小孩子們買零嘴。隻是從謝媛被選為“人祀”之後他的性情就變了個樣,整天酗酒滿身臭氣,動辄對唐玉蟬就是打罵,之後還在村裡找了個漂亮寡婦,出錢修了個氣派的大院子跟她搬了進去。
唐玉蟬不願意跟過去,隻留在了奶奶留下的老房子,每個月唐志東給他一塊幾毛的生活費,有時候忘了的話就是寡婦送來,當然避免不了又是一頓冷嘲熱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