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跨洋電話打過來的時候,莉莉安正在把白天那副墨鏡暴力塞進卧室的櫃子裡。
墨鏡是媽媽買的,質量上佳,沒有留下任何撞擊的痕迹。隻是一看到它,莉莉安就會想起自己被前排那個橘子腦袋撞到鼻梁的狼狽景象——
太丢臉了。
對于他們族群來說,速度是與生俱來的天賦,要是他們去參加奧運會,世界紀錄早就不知道該刷新成什麼樣了。
更别提避開一個小小的突發事件了。
明明完全可以做到的。
所以,當時是為什麼分神了呢?
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早上那陣風好像又吹到身上了。帶着雨後特有的、微不可查的濕潤,出現得悄無聲息,還沒等人反應過來,就被微風溫柔地包裹住了。
連帶着記憶也回到了那個潮濕的環境中。
門框外尚未放晴的晦暗天色、教室裡清一色的黑色制服、周圍望着自己竊竊私語的同學、從檐角悄悄落到地面的殘留雨滴……
整個空間仿佛被壓縮在一聽逼仄的飲料罐裡,嘈雜而沉悶。各種聲音混成難以分辨的一團,碰到金屬壁後不斷反彈,又不斷衰減。
世界紛亂而低沉。
卻猝不及防闖入一抹橘。
是了,在這種死氣沉沉的背景色中,日向翔陽那頭橘色頭發真的很吸引注意力。
亮眼、鮮活、暖色調,令人聯想到夏天的橘子氣泡水,拿在手中輕輕一晃,就會争先恐後冒出“咕噜咕噜”的泡泡。
看到的時候,周圍灰撲撲的環境忽然打破了,讓人疑心是不是提前邁入了那個灼熱而喧嚣的季節。
而且還是班上唯一一個主動朝自己打招呼的人,雖然說得太長以至于她基本都沒聽進去。
總之,一時沒反應過來也是件情有可原的事情。
莉莉安隻能把自己白天的失誤歸結于此。
電話對面從“darling”喊到“sweety”,再喊到“honey”的時候,莉莉安才回過神來,興緻缺缺回答爸爸的問題——
“第一天?還行,就那樣吧,沒什麼特别的。”
“環境怎麼樣?不怎麼樣,整所學校加起來還沒有家裡在英格蘭北部的那座莊園大。”
“老師和同學?班主任叫……叫什麼記不清了,不過我前排那個同學叫日向翔陽,他頭發是橘色的。”
對面忽然換了個聲音,拖着一副膩死人的長音開了口:“日向翔陽?好可愛的名字~~居然還是橘色頭發嗎,卡哇伊呐!有照片嗎!”
說到後半句,媽媽的英倫腔猝不及防切換成了日語。
莉莉安熟練地把手機移得離耳朵遠遠的,并在心中默數了五個數。
一、二、三、四、五。
數到五,那邊剛好嚎完,她重新貼上聽筒,回答剛剛那個問題:“我怎麼會有一個才認識的新同學的照片啊。媽媽你的可愛上瘾症真是越來越嚴重了,周末的時候有去找愛德華醫生看看嗎,他怎麼說?”
對面痛心疾首:“撒旦啊,别人家的女兒都是貼心小棉襖,而你,我親愛的莉莉安,漏風漏得真是無與倫比呢。”
“媽媽你又沒有體溫,棉襖本來就是多餘的東西好吧?”莉莉安冷靜地指出媽媽的邏輯疏漏,又接着道:“說起來那個男生和媽媽你倒蠻像的。”
在媽媽發出更加黏糊的聲線前,莉莉安毫無起伏地陳述:“他十句話裡有九句都要用感歎号結尾。”
想了想,她嚴謹地補充:“不過他是三個感歎号那種,但媽媽你是一個感歎号。”
聽她說完,電話那邊的媽媽長長歎了口氣:“真是越長大越不可愛了呢。”
就算隔着太平洋,莉莉安幾乎也能想象出媽媽此時此刻捂住胸口的模樣。
沉默三秒後,她說:“所以你以後就不要再給我買那麼誇張的蝴蝶結發夾了嘛。”
這樣說着,莉莉安用指尖從米色梳妝台上撿起一個bling bling閃着光的粉紅色巨型發夾,幾乎有小半個拳頭那麼大,一看就是媽媽吩咐瑪麗阿姨布置的。
真是無法理解媽媽的誇張審美。
好像無時無刻都準備趕赴宴會的樣子。
電話那端的媽媽開始喋喋不休地嘟囔起來,整段話基本圍繞着“真是冷漠”、“太受傷了”和“德古拉家族的大小姐就該打扮得高高調調才對嘛”展開。
莉莉安把手機開了免提,坐到椅子上,拿起書桌上的iPad看天氣預報。
啊,明天就要出太陽了。
看到太陽标志的時候,媽媽也終于結束了漫長的絮叨。
“說起來,我看天氣預報說仙台明天是晴天,記得做好防曬喲!雖然咱們家族是純血種,曬太久了也不行啊,這該死的詛咒!”
“不過等陰天的時候可以和新同學一起去外面逛一逛,讓裡克開車送你們過去!仙台不是有個大觀音的地标建築嗎,我在ins上看人說那是必去打卡點,雖然咱們家族跟上帝他們是死對頭,東方的觀音還是可以看看的嘛。”
聽着媽媽越來越激動的語氣,莉莉安撇了撇嘴角:“總感覺媽媽你好像很期待撒旦後裔和東方神明的世紀大戰是怎麼回事啊。”
“哎呀呀這麼明顯嗎。”媽媽不甚在意地笑起來:“從良太久,偶爾還是會懷念在戰場上征伐四方的感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