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的被她看得有幾分發毛,嘴唇翕動有些說不出話來。
小姑娘繼續道:“哦,我知道了。你是覺得我好欺負?所以,就像從我這裡找補回全部的損失。”小姑娘說到最後咯咯笑了起來,雙手環胸的看着她,“可是你瞧瞧我真的好欺負嗎?”
掌櫃的将女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一身粗布衣裳瞧不出什麼特别的,就連頭上的簪子也不過是一個普通木頭雕刻而成的。可是,女人的眼神卻冷得很,就像常年在冰雪之巅沉浸下來一般。
掌櫃的不吭聲了。
小姑娘擡了擡下巴,轉身就走:“今天遇到我,算你倒黴了。但是你應該值得慶幸的是,我的心情不錯,你也隻是損失了一些财物罷了。”
一直到這小姑娘揚長而去,掌櫃的也沒有再吭聲。他在這小縣城裡經營數十年,也算是閱人無數了。什麼樣的人能惹,什麼樣的人不能惹,他心裡已經有了基本的尺度。可是,這一回......卻是差點兒看走了眼。
春風将黃昏的最後一線微紅扯入地平線之下,再次留給天地一片黑暗。
謝稚一聲不吭的縱馬疾馳,握着缰繩的手指幾乎陷進了掌心裡面。
“主子,如果我們這個時候回去,武林大會就徹底錯過了......而且,那個女人來路不明,說的也不一定都是真的。就算有個萬一,花影他們自保應該都不成問題的。所以......”晏白的話沒有說完,對上女人的側臉,徹底閉上了嘴。
謝稚沒有表情,甚至眼睛都沒有眨一下,目光始終望着前方的茫茫黑夜,就好像無情的人形機器一般。
可是晏白卻不敢再說話了。
這個模樣的謝稚,讓他想到了......那一天的謝稚。
他記得很清楚,消息傳回來的那天是個雨夜。
來人跪在房間中央,旁邊是一具隻剩下骨頭架子的白骨。場面驚悚,字字清晰。
謝稚像是沒有聽到一般,繼續手中的事務。一直到所有事物都處理完之後,她才擡起頭看了眼那具白骨,偏頭問那人:“你說這是誰的屍骨?”
女人的聲音同往常沒有什麼區别,但是來人卻不敢大聲說一個字:“蘇璟的。”
謝稚垂眸望了過去,遠遠打量了一會兒:“哦,七年就能爛成這副模樣嗎?”
來人低着頭:“從山崖之下墜下來,又泡了幾天才被人找到。後來又被随便葬在了山下一處空地上,也沒有棺椁......所以,變成這副模樣也是有可能的。”
謝稚又淡淡的哦了一聲:“他竟死的這樣凄慘啊。”
女人說完之後,終于動了。她慢慢從桌後繞出來,一步一步走到那一堆白骨的面前,居高臨下的瞧了一會兒,又慢吞吞的蹲下身子,手指撥動着那堆骨頭。
“骨頭也都碎成了這個樣子?”
來人頭壓得越來越低,聲音也越來越小:“時間太久了,加上一路送來......路程颠簸,本就牽連的骨骼基本就都脫落了。”
謝稚嗯了一聲,慢慢擺弄起來這些碎骨頭。
燈下美人,白骨森森。
房間裡沒有人說話,隻有白骨撥弄的聲音。
突然,謝稚的動作一頓,所有人的呼吸都跟着放輕了。
女人握着其中一節白骨,手指在中間一處反複摩挲了會兒,歎道:“竟還真的是他啊。”
話音落下,砰的一聲,一聲燈花爆破。緊跟着,一聲炸過一聲,好像在為誰歡呼似的。
謝稚似乎被驚了一下,将手中的白骨重新扔到地上,跟着拍了兩下手掌,唇角越扯越大,笑容也越來越深,讓她整個人都變得豔麗非凡:“好事啊!他死得這樣好,可真是件大好的事情啊!”
女人大笑着起身,整個人在屋内旋轉起來,豔麗的紅裙幾乎晃花了人的眼睛:“隻可惜,沒有死在我的手裡啊。”
“好恨啊!”
笑到最後,女人的聲音陡然一變:“都滾出去!”
晏白始終在門外立着,等到所有人都離開之後,聽到了女人重重摔倒的聲音。
還有一道幾不可聞的呢喃:“你怎麼敢死?”
“你怎麼......能死?”
也是這一句話,讓晏白整個人如兜頭一桶冰水澆了下去。
蘇璟是誰?背叛了她的人。可除此之外呢,他還是她的什麼人?他以前竟是從不知曉。
也是從那一天開始,他也跟着一同瘋了似的調查這個人。可越是調查,越是絕望。
那樣的一個青蔥歲月,他不可能再給她,也不可能再同她從頭來過。
直到......容峋那個人的出現。
這個人出現的那樣突然,卻又不着痕迹。他原本沒有将這樣一個人放在心上,不過一個死人的替身罷了。
可如今瞧來,這個替身......隻怕還輕易丢不得。
從鄣郡到阿屏縣走了一個晝夜,這次返回,兩個人隻用了不到八個時辰。正午時分,謝稚就重新立在了故鄣縣的城門口。
馬匹也早已經受不了這個來回奔波的速度,累倒在半路。剩下的一段路程,兩個人幾乎全程用輕功趕了回來。
故鄣縣重新恢複了往日的平靜,城門口來回行人不絕,但是沒有一個人擡頭。
城牆之上吊着兩具被燒焦的屍體,早已經瞧不清模樣如何,隻能從身形上看出是一男一女。
謝稚立在原地仰頭望了很久,久到城門口的士兵都察覺到不對勁了,走過來呵斥道:“什麼人?在這瞎瞧什麼呢?這是前兩日城裡行兇的賊子,縣令大人說了,曝屍三日,大懲小戒。”
謝稚慢慢将目光收回來,看着眼前這人幽幽道:“哦,這兩個人叫什麼名字?”
那士兵脊背一涼,後退一步:“你問這麼清楚做什麼?”
謝稚笑了笑,語氣輕飄飄的:“這麼兇的賊子,随便個人都想多問兩句吧。”
士兵眯起眼喝道:“不該問的别多問!還有,把幕籬摘下來。”
謝稚手指摸到幕籬邊緣,從容摘下,不過沒等這士兵瞧見女人樣貌,那幕籬已經照着士兵面門擊去。
砰地一聲,士兵直接跌在地上,生死不知。
謝稚腳下一點,瞬間上了城牆,跟着手中長劍砍過繩索,穩穩将人接在城牆之上。可是沒等她将人放下,下一秒,屍體的前襟突然射出數道飛針暗器,謝稚瞳孔一縮,身子極速後撤,卻已經來不及了。
三根銀針入體,女人悶哼一聲,當場嘔了一口鮮血。
“主子!”晏白神色大變,飛身躍起,一把扶住她的身體。
謝稚擺了擺手,将目光投向這個時候才現身出來的窦沛。
說來話來,可從謝稚出手打落士兵,到她中招不過數個呼吸。在這短短呼吸之間,方才還一片甯靜的故鄣縣城,瞬間亂成一團,無數百姓蜂擁着往城裡湧去。
“沒想到魔教新教主竟然如此多情。”窦沛立在原地遙遙看着,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傳入謝稚的耳中,“早知如此,那沛之定然會給閣下留兩副全屍。”
謝稚擡手擦去唇角鮮血,淡淡道:“容峋呢?”
“誰?”窦沛反應了片刻,哦了一聲,“閣下在問那位公子?”
男人說到這裡輕笑了一下,擡眼看她:“大家都是明白人,何必非得把話說得這樣明白?”
謝稚瞳孔急劇收縮,聲音卻四平八穩:“他死了?”
窦沛一笑眼角瞬間現出褶皺,露出陰狠殺意:“放心,閣下很快就能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