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雨回想言迹說過的症狀特點,結合網上給的答案,判斷他處于發病狀态。
事發突然,沒有任何征兆,她叫不醒言迹,隻能用力将他扶着躺平,幫他調換舒服的睡姿,又給他墊好枕頭,拿來被子給他蓋好。
電視裡,廣告不斷,投映過來的光源色調跟着播放内容變化,莫名給眼前這幕染上些童話故事中的魔幻味道。
初雨低眼凝視言迹的睡顔,視線仔細掃過他出挑的五官。
那個年代,很多高中男生留有誇張蓬松的斜劉海,頭發厚重到像是戴了頂帽子。
言迹不跟随時下潮流,他剪的短發清爽幹淨,額前碎發過眉不過眼,用十幾年後的話來說,這發型叫自然碎蓋。
他的睫毛纖長,鼻梁高挺,臉部輪廓清晰流暢,下颌線如同雕刻般光滑鋒利。
薄唇和他的皮膚一樣,呈現出病态感的蒼白,看起來真的像沉睡了很久的人。
記得他說過,病症發作時後陷入昏睡,餓了會找東西吃,但不屬于清醒狀态。
初雨給他的杯子裡續上涼白開,找出未開封的面包,和水杯一同放在茶幾上的顯眼處。
關掉電視,光源熄滅,世界寂靜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她回房間,躺進被窩。
本以為會很快睡着,沒料到失眠了。
她住進言迹家以前的失眠原因,無一例外,全部關于媽媽和姐姐。
忍不住猜測,媽媽在天堂過得好不好?見到姐姐了嗎?她們想不想她?如果她能阻止兩次悲劇發生,現在的生活應該很幸福吧。
接受不了她們已經離去的事實,所以全身心沉浸自己腦補出來的幻想。
讨厭這個剝奪了她至親生命的世界,一并厭惡懼怕明媚的陽光,寸寸光芒照耀空曠房間,寂寥清冷,物是人非,哪裡還能稱為“家”?
充其量算她的容身之所,也是她的回憶收集處。
整日整夜,初雨痛苦地承受着她不能消化的現實。
鮮活的,愛笑的她,似乎永遠停留在過去,停留在媽媽和姐姐還跟她一起生活的時候。
住進言迹家以後,做噩夢的頻率下降許多。
而今晚,是她第一次為言迹失眠。
翻來覆去,腦海裡的零碎想法皆因言迹泛濫。
他明天會醒來嗎?
他有沒有做夢?
他上次發病是什麼時候?
幾點睡着的,她記不清。
醒來後已是中午,她起床洗漱以後,回到客廳。
言迹維持昨晚的睡姿,躺在沙發上閉着眼睛,放在茶幾上的面包原封未動,水杯裡的水位線沒變化。
今天是周日,以往周日的這個時間段,他早就出門去王阿姨的店裡兼職了。
昨晚病發,他肯定沒給王阿姨請假。
初雨心想,她理應給王阿姨打電話說一聲,不清楚言迹以前是怎麼處理的,現在難題抛在她手裡,她不能視若無睹。
她從九月下旬姐姐出事以後,直到當今十一月初,這麼長時間,躲在家裡閉門不出,全靠言迹幫助,她才支撐下來。
這期間,和她聊天說話,陪她解悶的人,隻有言迹。
假設沒有言迹,她絕對撐不到眼前這一秒。
“哥哥,”她蹲在沙發旁,輕聲細語,“我幫你打電話給王阿姨請個假,好嗎?”
自然得不到回答,甚至不清楚,言迹聽到她的這句詢問了嗎?
但是……不問這一句,就去擅自碰他的手機,總覺得心裡怪怪的。
她輕歎一口氣,默默祈禱言迹快點醒來。
拿起言迹的手機,打開通訊錄翻找王阿姨的聯系方式,他認識的人不多,可供聯系的号碼少得可憐。
翻到王阿姨的手機号,她咬咬唇,提前組織好語言,用自己的手機撥通這串數字。
電話那邊接得很快,中年女人的聲音響起:“喂?哪位?”
初雨急忙出聲:“王阿姨您好,我是言迹哥哥的……”
盡管提前演練過,話到嘴邊還是有些澀口。
該怎麼向别人介紹他們之間的關系呢?
青梅竹馬?兄妹?發小?朋友?鄰居?
她選擇最後一個詞:“我是言迹的鄰居,他身體不舒服,這幾天不能去兼職了,我幫他打電話跟您請個假。”
言迹的奶奶以前面對旁人的問詢,都是回答他身體不舒服,這樣說可以保護言迹的隐私,初雨用了言迹奶奶的說法。
她不清楚王阿姨了解言迹多少,這麼說是最穩妥的。
王阿姨并沒有感到意外:“他給我說過,要是聯系不到他,就是有段時間不能來了,明天周一,你知道他們老師手機号嗎?知道的話,你給學校也請個假吧,别讓學校老師擔心。”
她剛才翻通訊錄的時候,有瞧見言迹存着他們班主任的聯系方式,答應道:“好的阿姨。”
給學校請完假,她放下手機,轉眸望向沉睡中的言迹。
他早已提前給王阿姨和班主任透露過實情,以防止哪天突然病發,沒辦法上學兼職,免得長輩聯系不到他,會為他擔心。
他做事向來成熟穩重,和他的性格一樣,是可以讓她安心依賴的哥哥。
在初雨心裡,言迹是很厲害的人。
言迹的所有親人離世後,他堕落過一段時間,後來頑強又堅韌地生活下來,讀書賺錢兩不誤。
又主動向她伸出援手,擔負起照顧她的重任。
少年的脊梁筆挺,不肯被命運壓彎腰。
初雨想成為和言迹一樣厲害的人,想成為讓他感到累的時候,也能依賴的存在。
她煮包方便面當午飯。
房間裡的遮光窗簾發揮作用,正午時分經窗簾過濾的陽光,褪色成傍晚的亮度。
言迹睡着了,沒人陪她說話解悶。
能進行的活動,就剩下玩手機自帶的單機小遊戲,或者打開電視看一會兒節目打發時間。
周日到周三。
初雨玩遊戲玩到膩,想看電視,又還沒到她最愛的節目播出時間,她對其他節目不感興趣。
她注意到言迹房間的書桌上,整齊擺放着一些課外書,想翻兩本書看看,但室内亮度并不足以看清書頁内印着的文字。
要開燈嗎?
她看向書桌另一角擺放着的,可以調節燈光明暗和色調的台燈。
調暗一些,估計可以吧?
她的心跳不受控地加快,但凡觸及和任何光源光線相關的東西,身體還是會下意識抗拒。
總不能就這樣一輩子活在黑暗裡吧。
就算她可以,那也不能依賴言迹一輩子啊。
要好起來,好起來。
這樣給自己加油打氣,說服胳膊帶動手掌去觸摸台燈開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