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雨趕到醫院,看到病床上緊閉雙眼的言迹,他好像隻是睡着了。
剛才打電話給她的醫生說,她是言迹手機裡唯一存着聯系号碼的人,對他應該很重要,所以第一時間打電話給她。
緊接着告訴她,言迹遭遇人為車禍後,經搶救無效已經死亡的消息。
幾小時前。
言迹跟随信号燈變換,擡步走去街道對面,遠處一輛面包車突然加速,直沖他而來。
車速過快,他來不及躲避,整個人被撞出去十幾米,渾身骨頭碎裂似的劇痛,溫熱血液迅速濕潤後頸。
圍觀群衆裡,有人撥通急救電話,有人撥通報警電話。
附近執勤的交警,拉開肇事者的車門,徐超盯着倒在血泊中的言迹,有些大仇得報的痛快:“我說過的吧,要是我哥有事,我不會放過你。”
徐昊兩天前過世,徐超下定決心不讓言迹好過。
嚴格來說,言迹沒做錯什麼。
徐超心裡堵着不甘心的一口氣,隻想找個能為哥哥的離開付出代價的人。
如果不是言迹插手去管初雨家的事,初雨肯定就能乖乖聽話去掙快錢,也就能還上她父親欠的債,哥哥治病的錢也就湊齊了。
都怪言迹不是嗎?
徐超在校期間不學無術,畢業後遊手好閑,小偷小摸之類的事沒少幹。
沒有錢,沒有賺錢的本領,大家都不待見他,那還有什麼意思。
既然橫豎不想活,不如拉個墊背的。
太陽光亮得刺眼,躺在地上的言迹快要睜不開眼睛。
他費力地挪動手臂,試探裝在上衣口袋裡的發卡還在不在。
還好,發卡還在口袋。
買到了她初雨心心念念的發卡,可能沒機會親手給她戴在頭發上了。
發卡肯定被血弄髒了,早知道的話,就選用禮盒包裝起來。
失血速度過快,他的意識逐漸變得緩慢,即将睡着。
不行,還不能睡。
還沒給初雨買空調,夏天馬上要到了,她要是熱中暑了怎麼辦?今年夏天再停電,他估計也不能替她扇風取涼了……
生日蛋糕還沒取,說好暑假陪她一起看海……還有那麼多諾言沒有兌現。
要是命喪于此,那初雨往後該怎麼生活。
她還有漸凍症,需要人陪在她身邊照顧……怎麼辦,怎麼辦。
身體變得好冷,四肢僵硬到失去知覺。
言迹再也撐不住,沉沉閉上雙眼,心裡卻始終放不下初雨。
救護車聲和警笛聲交錯響起,混亂的場面得以疏散。
言迹到達醫院的時候,生命體征極其微弱,再搶救也于事無補。
他永遠沉睡,離開了這個對他不太友好的世界。
初雨無法接受事實,她怔怔地走到病床旁邊,擡手覆上言迹冰涼的臉龐。
怎麼會呢?
早上還好好的,現在怎麼會再也醒不來了。
她徹底崩潰,眼淚急速往下墜:“言迹,你醒來啊,你别睡!你不是說就算天塌下來,還有你給我扛着嗎?你不是說會一直陪着我嗎?不是說好暑假陪我一起看海嗎?不是說永遠不分開嗎?為什麼不要我了?你起來啊!”
你不是說,不管怎麼樣,所有事情你都會陪我面對嗎?
我還沒來得及回報你對我的好,還沒來得及對你說一句“我喜歡你”。
求求你,别扔下我離開。
任她再怎麼哭,言迹也哄不了她半個字。
旁邊的醫生把言迹染血的衣服交給她:“這是死者的遺物。”
衣服最上面,放着言迹的手機。
正好有電話進來,蛋糕店的工作人員問,不是定好今天上午取生日蛋糕嗎?怎麼還不去。
刺激過重,導緻後來回到家的初雨,丢失了一部分記憶。
有些想不起來當天是怎麼了解到徐超蓄意報複言迹的事,也記不清怎麼抱着他的骨灰盒從殡儀館出來。
她回到出租屋,拉上所有窗簾,斷掉電源,重新回到暗無天日又閉門不出的生活。
整個人都變得很麻木,像是被命運捶打到隻能乖乖聽話的木偶。
她伸手整理言迹那件染血的外套,摸到兩邊的口袋裡都有東西。
左邊的口袋,裝着她之前去寺廟為他求來的健康符,錦袋被血染紅,已經成了鐵鏽色。
右邊的口袋,她伸手去摸,摸到一個冰涼的東西——是她很喜歡,當時又沒買的那個發卡。
發卡上面同樣沾血,本是粉色碎鑽堆積鑲嵌的華麗發飾,被刺目紅色浸泡過,留下再也抹不去的悲哀。
如果當時在寺廟,求的是平安符而不是健康符,他說不定今天就不會遭遇悲劇。
如果他不去給她買發卡,肯定就會安然無恙。
數不清幾天沒吃飯,胃裡絞痛,試圖用這種方式提醒初雨,該吃東西了。
她拖着虛弱的步子去廚房,打開冰箱。
冷凍層還留着言迹親手包的餃子,冷藏層放着未開封的泡面和可樂。
初雨想起媽媽去世後,她和姐姐守着冰箱裡媽媽留下的飯,舍不得吃。
那可是媽媽做的最後一頓飯啊,吃了就沒有了,往後再也吃不到媽媽做的飯了,但是放着不吃的話,就會放壞。
言迹當時怎麼安慰她們的?
依稀記得,他說:“你們耳朵裡有一塊骨頭,叫耳囊,構建耳囊所需要的營養物質,是由母親孕16周左右時的飲食供給的,那塊大小僅夠裝下4滴水的小骨頭大概要在餘生中都攜帶着母親懷孕4個月時的午餐化學元素記錄,要是需要證明媽媽永遠不會離開,這就是證明。”
他為什麼這麼清楚?
因為他曾經拼命尋找,媽媽沒離開過他的證據。
比起難産去世,他更希望是媽媽抛棄他。
前者是他最痛的傷疤,久久無法愈合,和他如影随形,他活了18年,傷疤跟了他18年。
而後者……至少媽媽還存在于這個世界的某個地方,說不定有朝一日還能見到面。
冰箱裡的燈照亮冷凍層的餃子,初雨的臉上又被眼淚打濕。
這是言迹做的最後一頓飯,要是吃了這些餃子,以後就再也吃不到他做的飯了。
耳囊可以證明媽媽給我們的愛一直在,那什麼東西能用來證明,言迹給她的感情也一直在?
沒了他這個人,徒留再多證據,似乎也起不到半點減輕痛感的作用。
靜谧空氣的每一秒都在向她叙述事實——言迹和媽媽、姐姐一樣,徹徹底底離開了。
初雨費勁地吞咽口腔内的唾液,手指變得越來越不靈活。
她拿出泡面和可樂,泡好了面,就着可樂往下吃,她在黑暗中嗚咽:“你說這樣吃會胃脹氣,那你快回來管我啊。”
媽媽去世以後,她還有姐姐。
姐姐去世以後,她以為再也不會有人來管自己了。
言迹的出現,拯救了她灰暗的世界,現在他毫無預兆地離開,她徹底被全世界抛棄。
他教着她一點點重新愛上生活,到最後,他退出她的生活。
初雨收拾出租屋的東西,退租後回到老家。
她整個人搖搖欲墜在精神不正常的臨界點,根本不害怕那些害了姐姐的人再回來找她,大不了魚死網破。
如果不是他們,徐超也不會亂發洩情緒到言迹身上。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怪愛賭博還借高利貸的父親。
初雨恨透了他,既然沒有經營家庭的能力,為什麼還要把她帶到這個世界上來,讓她吃盡生離死别的苦。
又回到了與世隔絕的狀态。
不會再有人來勸她吃點東西,不會有人把她抱在懷裡耐心傾聽她的委屈再拍拍她的後背說“總會好起來的”。
不是沒有萌生過離開的念頭。
隻是不願讓言迹對她的付出白費,他辛辛苦苦照顧她,絕對不想看到她做傻事。
可是……要她怎麼接受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