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池一怔,這才垂下頭看向右手。
當視線觸及那一抹暗色,他的目光一頓,忽然愣住了。
關思弦抓住未受傷的胳膊,着急忙慌将人往外面拉。
“快走,快去醫館!”
回皇城的路上,關思弦隻得急切地望着前方,心中生出一股無力感。
她好像什麼也做不了。沒有金手指,不知道鄒池中的是什麼毒,就連坐在馬背上缰繩替他策馬都做不到。
反倒是鄒池格外鎮定。
“别擔心。”他緊緊貼着身前的少女,在她耳邊低聲安慰道。
關思弦秀眉微蹙,不免自責道:“都是我,若不是我自作主張下去找你,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不讓你下去是擔心有危險,又不是留你在上面望風。”鄒池無奈輕笑。
“現在倒慶幸你下去找我,否則讓你一個人面對刺客,我才要後悔……”
“你少說點吧。”關思弦顧不上想些别的,隻感覺背後緊貼的溫度越來越躺,聽得出身後人強撐着力氣,耳邊的聲音卻越來越飄忽。
回到皇城就近找了家醫館,老大夫為他簡單處理了傷處,捏着脈眉頭緊鎖。
“你這右手經脈斷裂多年,是舊傷,治不好。倒是這毒……”老大夫話到一半,忽然變了臉色,“什麼時候中的毒?可有半個時辰了?”
關思弦連忙稱是。
山中本就難辨方向,光是找到下山的路都耽誤了許久。
老大夫看向鄒池的眼神有些微妙,“這毒我在許多年前曾見過,叫一連心,若是不及時解毒,一個時辰之内必将七竅流血而亡。中毒之人在你這時候早就昏了過去,你竟還算意識清醒。”
關思弦聞言愣愣地看着他,而鄒池看上去卻并不意外。
“那先生可知要如何才能解毒?”她急切問道。她早預料到情況危險,卻不知竟這般危急。
“可惜我這裡并無解藥,但城中的回春齋或許有解毒之法。”
關思弦慌忙道了謝,留下診金又向老大夫借了一架驢車,帶着鄒池匆匆向城中駛去。
回春齋。
正如老大夫所言,回春齋的醫者對鄒池所中的毒顯然熟悉不少,隻深深看了他一眼,便着藥童将人帶進内間。
大夫為他敷上藥粉,又開了方子交到關思弦手上。
“你這朋友也算是命大,我已經許多年不曾見過活人身帶此毒。”大夫對關思弦道。
“他的傷處沒能及時處理,藥粉隻是暫時壓制毒性。能不能熬過去,全看他自己了。”
關思弦道謝接過。
大夫離開後,内間隻剩下二人。
關思弦輕歎一口氣,将藥方妥善收好,在床邊坐下。
病床上的男人半眯着眼,因毒性發作的痛楚,額頭滲出一層薄汗。他雙唇抿緊,幾乎失了血色,意識已經有些不大清明,原本齊整束起的墨發也被放下,散亂床榻,竟讓人生出一陣憐意。
“很痛苦吧。”關思弦輕聲歎道。
察覺到關思弦擔憂的目光,他齒縫間溢出的一聲悶哼,卻又努力勾了勾唇角。
“不必擔心。這種痛楚,我很熟悉。”
聽見他有氣無力的聲音,關思弦有些茫然。
“那是……什麼意思?”
“這種毒,曾經在無數個日夜,折磨我,啃噬我,我都活了下來。今日的毒性,比起當時,算不得什麼。”
他的聲音斷斷續續,說上幾個字便要停下喘息。
關思弦沉默聽着,心口一陣刺痛。她被男人輕描淡寫的話沖擊得有些愣住,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
鄒池閉上眼,唇邊泛起一抹苦笑。
“小時候我被買到藥人院,專替人試藥。他們将各種毒藥或是解藥往傷口上抹,往身體裡灌。暗無天日的地下室裡,關的全是和我一樣的孩子。
“有些人沒有那麼幸運,被扔進去的第一天,就扛不住死了。但我活了下來,一次又一次。六年,我扛過了無數個日夜,終于成為幸存者。”
内間一片寂靜,隻有鄒池的低語輕聲斷斷續續響起。
關思弦心中五味雜陳。
震驚之餘,鄒池輕飄飄的話語仿佛打在她的心上,一拳一拳,傳來隐隐鈍痛。她似乎看見一個年幼的孩童,被人強行灌下毒藥,在陰暗的房間裡垂死掙紮。
腦海中的畫面太過清晰,讓她雙手不覺緊握成拳,身軀都有些微微顫抖。
她低着頭,有些不忍看他,隻怕克制不住自己的目光,藏不住眼底的心疼。
下一刻,她感覺自己的手被人握住。
關思弦下意識擡頭,正看見病床上的男人睜開眼,對她笑道:“所以,這點毒算不得什麼。”
這不止是安慰。他沒有告訴關思弦的是,即使沒有回春齋的解藥,他的身體已經習慣了這種毒,他也不會死,隻是需要時間恢複。
等到緩過來些,鄒池才撐着胳膊坐起身來。
“走吧。”
關思弦看着他蒼白依舊的面容,遲疑道:“你現在的狀态,能走嗎?不如在這裡多休息一段時間。”
鄒池搖搖頭,“别擔心,我自己的身體我很清楚。一連心的毒世間少見,若是繼續在這裡待下去,隻怕會引來旁的危險。”
關思弦聞言沒有再勸,上前一步攙扶着他起身。
他在枕邊留下一錠銀子作為診金,而後帶着關思弦,從回春齋的後門悄悄溜走。
即使鄒池說得輕巧,毒藥帶來的影響短時間難以消退。他姑且算得上行動自如,但腳下步履還是有些遲緩虛浮。
他堅持要将關思弦送回家,而後者見他臉色狀态确實好些,比起方才在醫館時也有了些精神,才沒有堅持拒絕。
但一路上,兩人相伴無話。
關思弦心中擔憂,觀察者身邊人的狀态,而鄒池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麼。
直到在關宅大門外,兩人将要分别時,關思弦猶豫半晌,還是問出了口:“鄒池,方才對你下手的那人,和當初那群人有關嗎?”
“或許,還不能确定。”
鄒池遲疑一瞬,擡眸看向面前的姑娘,正色道:“今日之事雖然是意外,但背後究竟藏着什麼,我還不得而知。關思弦,這段時間不要尋我,也不要與任何陌生人提起我,直到下次我主動來找你,知道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