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微蕩漾的水中倒映着另一個她——和濃烈如潑墨的小師兄不同,她比起旁人都要褪色幾分,淡淡的眉帶着灰感,琥珀色的瞳孔外圍有一圈淺黑,讓她的眼睛模糊又透亮,在短短的睫毛下一覽無餘。
帶着嬰兒肥的臉頰壓在石塊上,小女孩稍作思考後直接撲通一聲下了水。
過了一會兒,她抱着一塊方正的石頭上岸,渾身濕哒哒地回了宗門。
“衛水蘇!你又去瀑布邊上玩是吧?”明明還是少女,語氣卻像個大娘一般的魚忍顧氣得抄起掃帚過來。
基于上次支持小蘇後跟着挨了批,搖椅間的老婦坐起身,像模像樣地皺起眉,連連點頭,“太危險了,小魚,你可得好好訓訓她。”
小水蘇個子比同齡人矮小,隻到魚忍顧腰間,她艱難地仰着脖子看她,舉起手裡的東西,“師姐你看,我找了塊石頭給你,拿來磨刀。”
魚忍顧抄起一半的掃帚頓住,但還是打了下去,輕輕地一拍,“瀑布把你沖下去可如何是好?!”
小水蘇很是鄭重地點點頭,“知道了,我下次小心。”
“你還敢有下次!”魚忍顧氣得想狠狠抽她一頓,好讓她長長記性。
“一直抱着多重啊,快給你六師姐送房間裡去。”
“好。”小水蘇兩條小短腿飛速跑起來,跑了幾步又折回到躺椅前。
她把大石頭放地上,在衣間摸出一塊藍紫色的透明石頭,“師父,這是送你的。和師父的衣裳一個顔色。”
“我也有?”慕雲攤開手掌接下,摸了摸她的頭,“我們小蘇怎麼這麼好呀,還記得給師父帶禮物。”
小水蘇開心地笑了笑,抱起石頭又跑開了。
魚忍顧扁着嘴看過去,“師父,你又慣着她。”
慕雲滿是皺紋的臉上笑出一朵朵和藹的小花,“比起剛上山那副樣子,現在到處随心地跑多好,這才是小孩子啊。再說你當年可比她愛玩多了,手被樹杈子劃傷了不知道多少次。”
“話雖如此……”
“放心放心,我派你五師姐看着呢,”慕雲一臉欣慰地躺回椅中,“我們小魚這麼熱愛宗門,關心師妹,師父我以後也可以安心入土了。”
魚忍顧把掃帚一陣亂揮,想掃掉剛才的話,“師父,你又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慕雲閉上眼,感受暖洋洋的日光,“再活下去真要成老不死咯……”
*
把石頭放在六師姐房前,又換了身幹淨衣裳的小水蘇往後山跑。
後山的樹木很茂盛,她踩着滿地的落葉奔向小木屋。
房門是緊閉的。
小水蘇輕輕一跳,把自己挂上了窗子,軟軟地喚:“師兄~師兄你在嗎?”
“我在。”裡面的人回得很小聲。
小水蘇垂下來,像塊臘肉挂在牆上,臉貼着牆,擠得變了形,“師兄,出門啦~”
吱——
聽到門打開的聲音,她手一松,穩穩落在地上後跑過去。
一道狹長的細縫後,是一個瘦瘦高高的小少年,他戴着一副刻着笑臉的木紋面具,蓬卷如烏雲的發就那麼散着披在身後。
但凡不出門,他便不喜歡捯饬容易纏起來的頭發。
而這面具,師父說是十一師兄覺得自己長得吓人,希望自己能看起來友好些。
“找我作甚?”他的聲音有些生硬。
似乎是意識到了自己語氣不善,小少年也有些别扭,門又拉緊了半分,整個人都陰沉起來。
小水蘇并沒有在意,她湊過去,“十一師兄,今天山下有市集,我們去買東西。”
“為何來問我?”簡祁往後又退了幾步。
“我上次聽到蹦的一聲,後來就沒聽到師兄你拉二胡,壞了對不對?我們去買個新的。”
屋裡的人沉默了一會兒,慢慢走了出來。
小水蘇笑得咧出一排白牙,“那我們找二師兄帶我們去,我剛剛看到他了。”
“二師兄!”
正盯着池中遊魚的青袍男子回過頭來,含笑的眼睛彎成月牙,“诶。”
李南星和師父說了一聲便帶着他們往山下走。
坑坑窪窪的山地上,一雙小腳飛起又落下。小小的兩隻手挂在并不算粗壯的手臂上,不斷往前飛躍,就像在蕩秋千一樣。
“不行了,”李南星甩甩酸痛的胳膊,“師兄我手撐不住了,以後讓小魚給你蕩。”
小水蘇趕緊從上到下來回給李南星捶捏胳膊。
“二師兄,大師兄又病倒了嗎?今天沒看到他出來曬太陽。”
“是啊。不嚴重的,不用擔心。”李南星笑着揉了揉她的頭發。
“是二師兄占蔔出來的嗎?”小水蘇亮起眼睛。
“嗯。師兄厲不厲害?”
“好厲害!那也能幫我占蔔嗎?”
李南星怕她不看路摔了,牽過她的手,“小蘇的生辰是什麼時候?”
“正月初十。”
“雨水……我記得你和十一同年吧,那十一比你小。”
“十一師兄比我小?”
“是啊,小一個多月呢。”如今宗門裡隻有他們兩個小孩子,李南星怎麼看都覺得可愛得緊。
“那就是小師兄?”她轉過頭看向一直默默跟在身後的小少年。
突如其來的對望讓他有些緊張,四處沒有可以躲避的地方,白皙的耳際炸紅,他扶了扶面具,艱難地點點頭。
*
簡祁宿醉醒來頭很疼。
腦海中一些模糊的片段讓他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但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該回去了。
趁着天色未明,他收拾好行囊準備離開,沒有要向誰道别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