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亂而紅豔豔的山茶花簇擁中,少女折腿坐在青綠色的泉水旁。四周缭繞騰升着縷縷白霧,似要将她纏裹,又似要飄離向天際。
她手間來回摩挲着一枚銅錢,眼睛垂望漂浮着殘花的泉水。
平靜的水面模糊地倒映出葉一語的身影——少年人的容顔,嬌小青春的身體,永恒的生命……這是上天賜予來複村衆人的祝福……
葉一語彎下身,垂手輕輕一觸泉面,一圈又一圈的水波紋蕩漾開,又随着時間流逝緩緩平靜,就像曾經的那場風暴一樣。
很久很久以前,一個年輕的小姑娘跌落山崖,同樣幸運地順着水流飄到了這裡。
小姑娘皮膚黝黑,臉頰上灑滿了斑點,濃密的睫毛下有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她瘦得像根麻杆,手腳的皮都緊扒着骨,但力氣卻很大,劈柴打水樣樣拿手。
她說,她叫方人美,是采珠人的孩子。
今年夏日,京城突然要求上交大量火炎珠。盡管是最不該去開采的時節,采珠人還是隻能日夜不停地在紅雲般的丹霞山上挖鑿,結果塵灰入肺,火焰在體内燒灼,一行人病的病,死的死,交貨量遠不足要求,要被問罪,她就是在躲罪中不慎摔了下來。
和以前一樣,風花收留了方人美。作為村子裡對外界最好奇的人,她對外鄉人向來溫柔。
方人美是個憨厚純真的小姑娘,膽子很大,在村子裡又蹦又跳,經常跟在風花身後。
葉一語幾人有些介意這個小跟屁蟲,風花卻很開心。
采珠人走南闖北,四處挖寶,見識頗廣。也就是在這時,風花第一次聽說了“海”。
她可以想象紅色的大山是什麼模樣,卻無法想象一望無際的海洋有着怎樣的風景。
雪白的浪花撲打在石岸是什麼聲音呢?咚?砰?
天晴時和天一樣藍,天陰時比天還要陰黃,那暴雨時又該是什麼顔色?
踩在硬邦邦的沙地,沖擊而來的海水鑽過每一根腳趾又是什麼感受?
風花試着用水桶沖自己的腳,冰涼中帶着小小的刺痛,總覺得和人美說的不大一樣,那似乎要更加肆意……
看風花那樣好奇,方人美便邀請她十五時一道出村,遊玩一段時日,可風花搖頭拒絕了。
來複村的人直接離開村子會化為塵土,除非在六十歲時不泡來複泉,十年後再離開。可一旦如此,就會變為凡人,失去永恒的生命,而且也未必能活到那個歲數……
風花沒有勇氣,于是隻能目送方人美離開村子。
故事若是到這裡結束,就是一段美好的邂逅,隻可惜後面還寫了好幾頁。
葉一語每每翻開這最後黏着血和淚的幾頁時,心口都在泛疼。
數月後,方人美帶了十幾人從森林回來,說是外面已容不下他們,祈許在來複村暫避風頭,當時的村長心善,同意了。
可許多村民惶惶不可終日。
短暫的一個月還可以謊稱大人外出、小孩遊學,山水養人以使村人相貌年輕,可這群人待得越久,他們的秘密就越有可能暴露。
紙最終果然沒有包住火。
采珠人發現了村子的秘密,意圖入泉治病,而來複村的人并不想分享,畢竟從古至今未有外鄉人踏入泉水中,若污了泉水,使泉水喪失功效……
雙方無論如何也談不攏,最終在采珠人密謀的一次夜襲後,大戰開始了。
利劍、長|槍、匕首,再到菜刀、斧頭、石塊……任何能要人性命的物件都成了武器,砍進人的肌骨,砸破柔軟的外皮,人們為了“不得已”而奮戰,拼一個你死我活。
鮮紅的血灑在村子的每個角落,又慢慢凝固成枯暗的顔色,像是衰敗的紅茶花落了滿地。
幾日的苦鬥後,來複村憑人數取勝,将他們捆綁起來永遠關在地下,直至死亡。
是的,那群人已經都死了,就被埋在風花房屋的那片白菊下——隻有她會想為這群自私歹毒的外鄉人收屍。
他們用暴力解決了上次的危機,這次又會如何呢?
花兒……我們到底該如何是好?
葉一語思索失神間沒握住銅闆,泛舊的銅闆直直墜在地上,噹地一聲,又彈落進青綠色的泉水,撲通一聲。
*
小小的水蘇将手臂疊在一起靠在牆面,把眼睛壓上去,聲音嘹亮地倒數:“……六、五、四、三、二、一,師兄師姐們,我來了!”
她扭過頭,看着空曠“無人”的庭院,開始四處翻找。
不遠處,吸腹躲在柱子後面的魚忍顧看着蹲在自己腳旁的麻不呂扁了嘴,壓着嗓子道:“作甚和我擠在一起?!滾遠點。”
随意披散着長發的男子仰起臉,瞪大了本就偏圓的眼睛,“不是吧?魚師姐你好殘忍,現在動我很容易被發現诶。”
魚忍顧眼神示意了下他身後,“你那長發掃地的,遲早會被發現,别來連累我。正好讓水蘇漲點信心。”
麻不呂兩手把掉地的頭發撈到懷裡,“我很叛逆的,我就不。而且南星師兄肯定藏得最近,用不着我去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