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婦将孩子綁緊,起身離開。
看了全程的大娘抱臂蹲下來,眼睛還追随着少婦的背影,“唉,真可憐。孩子生了這種怪病,瘋瘋癫癫也正常。小姑娘,我買張驅蟲的。”
“多謝。”
好的開頭并沒有延續下去。半個時辰過去,看者多,買者少,衛水蘇最終隻賣出去兩張符,但她對此已頗為滿意。
驿站門口,武權出來找她,衛水蘇将銅闆小心收好,快步過去。
注意到她的武權揮揮手,“師叔,你快來!”她笑着縮身進門内。
衛水蘇灰白的鞋也跟着跨過門檻,往裡走去。
深黑色的門檻上,繡金的烏靴往外跨出。高束馬尾的少年兩臂交疊,一路冷着臉走到石欄處。
欄杆下,浮雲缭繞,飛鳥四散穿梭,魚一般自由快活,與他這個無淩閣的小公子正相反。
孟知閑單手撐着腦袋,看着雲層中被風吹蕩、斜向下延伸的雲繩——那是唯一能從地面直接抵達這空中樓閣的“路”。
随着天近黃昏,雲繩上不斷有人出現,或駕馭靈騎,或移轉空間……他看着人們各憑本事落地這空中樓閣,有驚詫的,有一臉無謂的,他觀望那些神情,聊作趣味。
“喂,那是誰?”
聽到呼喚,站在他身側的瘦高女人望向他目光所及之處——一名中年男子用肩膀扛着約莫七八歲的女童,騎着紅狼上來。
“邊境的狼父女,很擅長用槍。”
孟知閑用鼻子哼出一個綿長的“嗯”,“那光頭女人呢?”
頂着光溜溜的腦袋,一襲粉裳的女子凝水為冰階,踏步而來。
“不尚女,天罡寶宗中五行之道專研火術者。順便一提,她剃光頭發是因為之前用火失手,燒焦了頭發。”
孟知閑終于笑了一聲,“他們的首席弟子章泊守去了何處?明日就要開賽,他們宗主都到了,他還不來?”
“據說……被派去處理家國大事。”
“就他們愛跟這種事糾纏。”孟知閑無聊地翻過身,背和兩肘壓着欄杆,“老頭子也真是,輪到自己做東反而樂得不行,整一堆花裡胡哨的麻煩事就算了,還非要我摻和。”
若不是被逼着回來參加這個什麼大賽,他眼下還在雲遊四海,無盡潇灑呢。
“閣主本就喜歡做些有趣之事。而且,誰讓有的孩子隻曉得自顧自在外遊玩,不理獨守高樓的老人家呢。”她語氣平淡,幾乎點名道姓地指責孟知閑。
“喂——”
“欸!”不遠處少女的驚呼打斷孟知閑,将他的目光吸引過去。
腳掌寬的粗麻繩上是一隻巨大的黃白色紙人,它兩腿盤曲,兩手交替向上迅疾攀爬,脊背上則坐着一名布衣女子,左手緊緊攥着另一名長身直立的女子。
直立女子綠白衣衫飄袂,白中微帶着淺青色的重紗掩住容貌,風吹起時春江水波般蕩漾。
人群中有人議論∶
“這般危險的地方還戴着帷帽上來,不怕看不清?”
“多動人啊,跟畫裡的仙女似的。”
“哼,花哨。”
孟知閑起了興緻,“喂,這女人誰啊?搞得這麼神秘。”
“不認識。”
“還有你不認識的?”
“遮成這樣誰認識?”她眼睛往上一翻,語氣依然保持平靜。
孟知閑假裝沒看見那白眼,“後面那男人你總認識吧?”
她盯着隻憑雙腳奔來的男子,雲水藍的樸素衣衫也難掩其逼人的氣魄,卷亂的發翻飛,如鬼魅一般無聲無息急速迫近。
“哦,厲害,還有點吓人——不認識。”
“……喂,你最近是不是偷懶了?情報如此落後。”
“天近秋,乏了也正常。”
孟知閑額角突突,“你額上流的難不成是口水?”
說話間,坐着的灰布纏發女子先落了地,她伸手牽握住戴帷帽的女子,對方翩然從紙人身上躍下。
腳離開的刹那,紙人散成片片紙塊,消失在風中,就像雪花一樣,使天空忽生寂靜。
發絲蓬亂的男子也落了地,目光冷若寒冰。他身後陸陸續續冒出人來。
孟知閑身旁的女人看到幾個熟面孔,“哦”了一聲,“是水雲宗。”
孟知閑聽過這個遠在深山中的宗門不少傳聞,壞多好少,前三大宗門皆是曆史悠久的門派,水雲宗憑空出現,擴張迅速,實在令人好奇。
他的目光不自覺停留在他們身上。
高大猛壯的男人領着衆人前行,最早上來的三人卻在與同行女子耳語後駐足于此。
帷帽女子立于前,波瀾不驚。身後左右一男一女,女子環視四周,最終越過寬敞的地面,目光定在一樓疊一樓、足足有三十六層樓的空中閣,她歪過身子同男子私語兩句。
水雲宗一向名聲不佳,人人都道其為烏合之衆,但宗主技藝超群,橫空出世時幾乎打遍天下高手而不落下風。如今宗中弟子又如此高調登場,有人不屑,也有人不禁好奇是否又有非同尋常的人物現世。
有好事者迎上去,虛着眼睛看向帷帽女子,“藏頭露尾,不知是水雲宗哪位絕才?”
布衣女子從其身後探出頭來,看着五大三粗的男人,思索一番後輕聲道∶“她是宗主的十二師妹。”
男人視線在她臉上多停留了一刻,又看向帷帽女子,“沒聽過。不過既然是來參賽的,可否讓我先領教一番?”
他話音剛落就直直戳掌而來,手掌抵達帽檐前被另一隻手橫握住腕,對方向下一扭,卸空其力。冰冷的觸感令他汗毛直立。
男人看向擋住自己的年輕男子,對方身體颀長,俯視看來時眼神幽深,壓迫感十足。
男人不服氣,手上使力試圖翻轉卻被更大更巧的力扼住,動彈不得。然而雖勝過了他,對方卻似乎并未想好下一步如何做,兩人僵持。
孟知閑抱臂插了進來,眼珠左看看右看看,“還未開賽,私人鬥毆可是會被踢出去的。”
卷發的男人默然先松了手。挑事者一甩袖,“打個招呼罷了,水雲宗的人真是跟傳聞中一樣,好鬥無禮!”
風吹紗面,帷帽女子偏頭看萬裡晴空,聲音平淡清晰∶“原來天上也有惡犬。”
“你!”男人顫抖地指着她。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無淩閣小公子在此,他又不能動手,隻能氣得吵吵嘴架,他将目光移到她身後二人上,冷笑一聲,“出來參賽,小跟班有男有女,裝得這麼清高,實際上還挺會享受。”
卷發男子冷然以對,目光中駭然的光令對方不禁一抖。
帷帽女子“呵”地笑了一聲,“這麼羨慕,有本事你也去找啊?”
“你這賤人!”
孟知閑偏過頭,“當着我的面污言穢語,太丢人了吧?”
男人神色僵住,支支吾吾半天落荒而逃。
帷帽女子微仰着頭,“多謝。”
孟知閑點點頭,他身後的女人走出來,忽然眉眼彎彎,“在下董喂,無淩閣大管事。我們少閣主想同幾位交個朋友,不知可否問個姓名?”
被當作擋箭牌推出來的孟知閑很是無語,但也不阻攔,他也很好奇這帷帽女子和卷發男子。
“不必了,我們還有事。告辭。”帷帽女子從兩人身側悠然而過。
孟知閑跟着轉身,眼睛追随着她,正腹诽此人傲慢時,聽到一聲清和的呼喚:“少閣主,你東西掉了。”
他回過頭,布衣黃钗的女子正彎膝拍着玉佩上的灰塵,她直起身,舉目看來,孟知閑這才看清此人相貌——淡眉淺目,氣質如水,仿佛開錯季節的梨花,風吹過隻漾起柔和的波。
之前寂寂無聲隐在帷帽女子身後難以注意,然而一旦對上視線便叫人不自覺多望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