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菲恩雅在,那麼她大概會去找她解悶。
“那我給你彈首曲子吧。”安格雷重新返回鋼琴前。
病人們在半夜間半夢半醒,不斷呻咛着痛苦,小巷子中盡是苦味的藥與散不去的陰霾,深陷泥潭中。
混雜的音色之中,黛菈居然枕着厚重的書本就這麼睡過去。
次日,她在小床上悠悠轉醒,自己還身在閣樓,身邊昨夜抱在懷裡的書籍,發了會呆,聞聲外面的雜音,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将窗戶開了一點小縫隙。
下面是安格雷和别人在交談,大抵是感謝之類的話。
生活過于乏味,加上麻醉藥有限,略知樂理一二的安格雷開啟了彈琴,漸漸的,他被人調侃為“麻醉師”。
菲恩雅出去得頻繁起來,白日不見蹤影,在夜裡,迷迷糊糊之間隻感到有人坐在床邊靜靜的注視着自己。
突如其來的異樣使得黛菈很不安,但她又不敢多問,她不再去大門前觀望,不再去祈禱着奇迹的發生,整日埋在房間内閱覽書籍。
有時心血來潮到樓下彈琴,隻聽路過的人發出疑惑地問候“今日黛菈小姐是有什麼不順心的事情嗎?”
“······”
好歹我是真情實感彈奏出來的。
用安格雷的話來說,簡直像在割木頭,到後面,他又說,你的琴聲會在大學中極其有特點。
“······”
正當以為我聽不出來你在罵我。
日子就這麼雞飛狗跳地過去,菲恩雅開始變得沒那麼頻繁出門,隔壁的醫者卻成了他們家的常客。
每次醫者為菲恩雅探病,安格雷總是不讓黛菈靠近房門半步,自己則上去監督着這位醫者。
當黛菈想耍小聰明時,總會被安格雷一一戳破。
她眼睜睜地看着醫者的衣着,由普通的布料換成簡易的防護服,家裡的藥味徹底掩蓋住菲恩雅每夜插在花瓶中的百合花香。
菲恩雅從她的隔壁轉移到柴房中去,面對空空如也的位置,黛菈多多少少很不習慣。
她被嚴禁與菲恩雅見面,每次隻能在木門前悄悄對話,初起菲恩雅很驚訝她能找到這麼一個空隙,無奈的她此刻隻能穩住妹妹的情緒。
黛菈沒有在去過大門前,反而步入了廢棄的教堂,在破敗的神像下一遍又一遍祈求着姐姐的康複。
她的姐姐也是一位醫者,所以她不會有事的,對吧?
是夜,她睡眼朦胧之間被安格雷拉起,微弱的燭火下,重影之間,背上的包袱進入眼簾,一下子驚醒了,寒毛倒立。
我們···要去外城了?
那···姐姐呢?
安格雷将她最重要的書收好,便抱着她靜悄悄地離開小屋,來到柴門前。此時,那位醫者站立于門口,與平日不同的是,那扇門不再是緊閉的。
她被套上簡易的防護服,便與同樣穿上防護服的安格雷這麼進去了。
雜亂的柴房内,菲恩雅半個身子藏于髒誇誇的被褥裡,臉是那麼的蒼白。
燭火晃動着,聞聲擡眼,原來來者是親人。
她想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讓他們不必擔憂,可她現在想動身子都覺得難,更何況妄圖擡手了。
周圍是死氣沉沉的,黛菈隻感到喉嚨是繃緊的,酸澀幹燥,發不出一點動靜。
曾經她認為,菲恩雅的綠色眼眸是灰色世界下唯一袅袅生輝的寶石,如今,這對寶石慢慢失去它的光彩,與昏暗融為一體。
“我的安格雷,我的黛菈。”菲恩雅無聲地呢喃着,凝視着面前的倆人,想把眼睛費力睜得大一些,企圖看清他們的模樣。
要怎麼辦啊···
之後的發生事情,黛菈記不清了,火光沖天,雪絮漫天飛舞,馬車搖晃,小巷子離她越來越遠,好像還有人影晃動,揮着手帕,是在朝他們告别嗎?
她不知道,等她回過神來,她已經在外城了,并且進入一所歌劇院。
身處明亮的室内,壁爐烤着溫暖的火,腳底下是柔軟的毛毯,無意間觸到的軟沙發是毛絨的皮質。
陌生的環境和生離死别後強烈的割裂感使她很不安,周圍有人在議論她。
身後的大門被幾個姑娘推開一個小縫隙,幾雙眼睛擠在那麼小的空間,活的像個阿爾古斯。
她們好奇地打量着這位新來的姑娘,猜測着她會繼承什麼職位。
書房内,安格雷的琴技大受院長的喜愛,他會成為舞台上演奏主力之一。
安格雷合上琴蓋,低聲道謝,隻是說:“門外坐着的是我妹妹,她的琴技也相當得好。”
桑娜女士敷衍的點頭,似乎并不想理會那個幹枯瘦弱的女孩,比起有價值的,她更希望眼前這位少年能帶給她豐厚的利益。
他們見面的時間越來越少,好不容易能見上一次面,還沒說上幾句話,便被安格雷便拽着她到琴房練琴。
本來兩位都是不善言辭的小孩,沒有的菲恩雅在中間,他們之間的話語便少了起來,交流最多的時候,可能就在練琴吧。
“手指不要往上翹!”
“知道了!強調那麼多變做什麼?”
···
“從基礎開始練,不要一下子跳躍這麼快!你當你是音樂奇才的轉世嗎?”
說一句怼十句,黛菈最終選擇閉嘴。
她認為,離開裡城,那麼疫病的威脅将從她的生活中消失的無影無蹤,直到白布蓋在安格雷的身上,她才反應過來,天真和傻兩個字簡直是形容她的。
他被葬在厚重的泥土下,周圍生長着樹木,距離歌劇院有一定的距離。被水泥闆壓得封死,高價聘請神父來做法,好似怕他會變成惡鬼逃出來報複歌劇院的人一樣。
枝葉茂密,蓋住大半的神像,她在神像下愣了好一會,變故來得突然,她不知道怎麼排解苦澀的情緒。甚至她沒有見到安格雷的最後一眼。
許久,她似乎脫去所有的力氣,滑跪到草地上,任由尖銳的草尖劃破皮膚。
隻剩我了?
微風吹拂着臉頰上不自覺流淌出的淚水,沒有給予她答案。
舉着防身的小刀,在水泥闆上艱難地刻着名字——安格雷,切利貝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