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遠離市區的,靜谧的,就連細密的鳥鳴聲都能清晰的聽見的療養院。
雖說是療養院,但是與醫院也無甚差别,甚至于深居其中的人,也大多都和軍隊挂上些關系。
而就在這個軍用的療養院裡,有一個隻有少數人才知道的秘密。
我就是其中之一。
為了盡量減少噪音給病患們造成的傷害,醫院的制服,除了常規的白大褂和護士服外,就是踩起來就連腳步聲都給吞沒掉的軟布鞋。
我自認為是一個優秀的護士小姐,在護士學校的時候,老師也稱贊過我,說我的專業知識和倫理已經做到了完全可以獨當一面的程度。
可就是這樣的我,每每到了相應的時間點,就會換上有跟的鞋子,踏着平日裡也鮮少用力的步子,故意制造出非常刺耳的聲音來。
因為那位正在地下室裡的那位病人,她是——
叩,叩。
“與謝野小姐,午飯時間到了。”
鑰匙撥動的聲音就算我十分努力,也隻有一點大的聲響。
我推開門,毫不意外的看見那個死氣沉沉躺在病床上的家夥。
她有着一頭十分漂亮的,近乎深邃的紫色短發,年紀并不大,登記在案的年齡也隻有十來歲,完全就是一個小女孩。
可這樣無害的小女孩,
是殺害我兄長的兇手之一。
*
我名叫青木春澄。
家鄉在東京鄉下,靠近北邊的一個村莊。家裡的條件并不十分優秀,隻能說尚且能喂飽我和哥哥,為了節省下食物,媽媽總是避開我和哥哥吃飯的時候,隻在靠近村莊的一條小河裡撈那些幾乎沒有什麼肉的小螃蟹來食用。
在我的記憶裡,總是媽媽的背影。那消瘦的似乎隻剩下皮和骨頭的背上,一節一節的骨頭清晰可見。
每每到了深夜的時候,我閉着眼睛,聽見媽媽輕手輕腳的從吱呀作響的木地闆上爬起來,悄悄向着河邊跑去。
我總會強忍着淚水,用力咬住下唇,告訴自己,一定不能出聲。然後再悄悄地踮着腳,跟在媽媽身後。
從家到河邊,要經過一片半人腰高的蘆草地,風一吹,就會飒飒作響。而我穿梭其間的聲音,就也沒有那麼明顯了。
我注視着那趴在河邊的背影,隻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人用力的,緊緊的捏着。
仿佛生病了一樣,痛得我克制不住的流下眼淚。
媽媽。
媽媽。
我在心裡大聲的喊。
那樣的母親,是我記憶裡最深的模樣。
然而當我滿心歡喜的捧着自己第一個月的薪水,提着母親已經很久沒有吃過的大米回到家鄉時,母親已經去世了。
村莊裡唯一的醫生已經很老了,當他和我說話的時候,嘴皮上那一點老化的皮肉,幹癟的緊緊貼在牙齒上,随着他張口說話,那皮肉也跟着起伏。
我聽見他說,
“幸子是吃了壞掉的螃蟹死的。”
他這麼說着的時候,一邊擺出請節哀的表情來,将母親臉上的白布拉的更開一點,完全遮住了母親的臉。
我幾乎能聽見自己的牙齒打顫的聲音。
“怎、怎麼會呢?媽媽她怎麼會吃壞掉的東西呢?哥哥的——”
撫恤金。
這三個字一下将我哽住了。
我竟一下說不出話來,張着嘴,做出一副将哭未哭的表情來,要是被母親看見了,一定又要好好對我說教一番的。
“......應該,早早就下來了才對。”
那時我才知道,為了國家戰死在遠方的哥哥,竟是一分撫恤金也拿不到。
可是,
母親寫來的信裡卻是一點也沒有提及。
幾日的大太陽,早就曬幹了那條淺淺的河道,饑餓的沒有能力種田的母親,當她撿起暴露在河灘上不知多久前死去的螃蟹時,她在想什麼呢?
有沒有想到遠在東京的我呢?
這一切,我都不從得知了。
*
我該是恨這個小女孩的。
那雙漂亮又無神的眼睛,就像是已經死去了一樣。
我想起了媽媽,又想,哥哥死去的時候,是否也是這樣無神的眼睛呢?
如果我可憐她的話,誰來可憐我的哥哥,可憐我的媽媽呢?
我咬着牙,冷着臉,将食盤放在桌上,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病房。
看到她如今這副模樣,我的心裡既沒有覺得特别痛快,也沒有感到滿足。
就連我自己也感到茫然,我該是恨她的。
我該是恨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