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拎着芥川龍之介回到福澤宅的時候，月亮早已高高挂起，幾乎午夜三點的時間，那是福澤家的孩子們往日裡熟睡的時間。

可此時的福澤宅仍燈火通明，遠遠望去，一片片漆黑的建築中，它宛如漆黑中飛舞的螢火蟲一樣亮眼。

有那麼一瞬間，太宰治的心中萌生出幾分怯意。

那是美好的，似乎僅存在于夢裡的東西。

太過美好，又那麼遙不可及的，以至于人們總是隻幻想着，幻想着自己是其中的一員。住在那溫暖的房子裡，身邊是可以為之付出生命的家人，是絕對信任的，無比熟悉的家。

可就是因為太過美好，它也變得極端脆弱。

脆弱到隻消輕輕一推，美好的夢就能頃刻間分崩離析。

“......太宰先生？”

身後傳來的聲音将他的理智喚醒。

太宰治猛地回過神，驚覺冒了一身冷汗。

他裝作好似沒有發生的模樣，動作輕佻的将原本挂在右手上的大衣換到左手，半側過臉朝緊緊跟在他身後的芥川龍之介輕輕颔首，“走吧，你應該知道到了之後要怎麼做的，對吧？”

話音到句尾，那雙枯葉似的眼睛裡，仿佛咕噜咕噜冒出身不可見的泥潭一般。

明明是纖細的，甚至看上去病态的少年，卻帶給芥川龍之介比起那些貧民窟中拿着槍耀武揚威的成年人還要深的威懾力。

好似隻要和他對視，就會被拖進那令人窒息的泥潭中。

泥漿會淹沒你的頭頂，将你賴以生存的陽光奪走，留下侵入耳朵、眼睛和嘴巴的黑泥，窒息如影随形。

芥川龍之介忙不疊低下腦袋，他臉色發白，卻又乖巧十足的點點頭。

用行動來展示自己聽話極了。

太宰治滿意了。

原本接到這件苦差事，他心裡還存着幾分小埋怨，憑什麼那隻蛞蝓在家裡吃着谕吉準備的年菜，而他卻要大半夜的頂着寒風呼嘯出來找小孩。嘴上不講，心裡罵罵咧咧了近十分鐘的他幾乎是每到一個地方就離開，憑着自己自己觀察出來的細微末枝和貧民窟裡的地形結構，輕松就找到了消失的芥川龍之介。

然而剛剛看見芥川龍之介的那一刻，他心裡的抱怨聲便戛然而止。

月色之下，他翹着腿坐在樹下的石頭上。

迷茫的芥川龍之介拖着高燒不斷的身體，早已耗盡了體力，他全拼着一口氣咬着牙堅持到了現在。

沒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選了。

太宰治想。

他心底翻起了一個壞主意。

那是他第一眼看見芥川時的印象。

瘦小，固執，偏激......

難道還有比這更适合做狗的人了嗎？

他收起臉上的不滿，在月光撒下的樹影婆娑中，那張漂亮的臉蛋上，露出了靜默的，宛如陶瓷般光滑的笑。

那個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優雅靜谧的笑，卻令芥川龍之介遍體生寒。

*

與謝野晶子覺得自己簡直就像是在夢裡一樣的不可思議。

她端着手裡的茶杯放在嘴邊，卻沒有将茶水喝進嘴裡，隻是茫然的保持着這樣一個姿勢将近十五分鐘，仍然瞪大了雙眼，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切。

一隻巨大的渾身漆黑的貓，腰身上系着圍裙，後腳穩穩的踩在地上，整隻貓直起身，目測約有180cm的高度。

若換作是普通的成年男性，這樣的身高是輕易就會叫她生出侵略感而心生不适，可當這身高放在一隻貓的身上，帶來的就是一種仿佛身置夢中的一般的不真實感。

怎麼會有這麼大的一隻貓呢？

與謝野晶子想。

電視機裡的紅白歌會正吵得火熱，而她坐在軟墊上，手上和腳上套着粗粗趕工出來的毛線套，面前還擺着一碗熱乎乎正在冒着白氣的年糕湯，因為沒有女孩穿的衣服，身上被套上一件不知從哪裡翻出來的橘紅色棉沃半纏。

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是該驚詫于尊敬的亂步先生家裡有一隻巨型黑貓還是震驚于黑貓先生給自己端上了聞上去就很好吃的年糕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