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放在包裡的聽診器。
唉——
他翻開大貓身上顯得厚重卻蓬松的毛發。
唉——
他仔細捕捉那隔着皮肉,骨骼之下微弱跳動的聲響。
那是什麼聲音?
男人垂眸。
那是巨大的轟鳴聲,震耳欲聾,正如無數打在海面上濺起的浪花,是生命湧動的聲音。
是拼命想要活下去的,還在呼吸着的,眼前這隻巨大的貓的心跳。
男人漸漸瞪大了眼睛。
*
倒在地上的時候,并沒有徹底斷掉所有的感知。
谕吉迷迷糊糊之間,聽見與謝野晶子驚慌失措的聲音,衣服摩擦,關節撞在地上的聲音,所有的一切它都能聽到,可眼皮卻重的吓人。四肢無力,讓它連動一動都很難做到。
那種感覺,就像是回到了天寒地凍的那個季節一樣。
饑餓、幹渴、寒冷......
它無力的四肢支撐不起身體的重量,于是隻能癱軟的向一旁倒下。
活着,并不全是快樂的事。
那些痛苦的,難受的,身不由己的事情,都能在無數個日日夜夜糾纏在枕邊,隻叫人嘴裡泛苦水一樣的難受。
可那麼大,幾乎要将心髒撕裂開來的痛苦,怎麼能就這樣濃縮成一滴小小的眼淚,那樣輕易就過去了。
那為什麼還要活着呢?
偶爾,谕吉會這樣想。
它在照顧幼崽們的時間裡空閑下來的時候,偶爾,會陷入這樣的思考裡。
這件事對它來講,雖然高深,卻也不是一定得知道答案的事,故而有時發完呆,便繼續按着爪子底下粘濕的抹布,捏着一根細細的鐵絲,清理地闆之間的縫隙去了。
隻是這個問題,還是在它的腦海裡,偶爾,偶爾的浮現出來。
有時它看福澤谕吉手上厚重的繭,堅硬又固執的附在指節上。
有時它看太宰治纏滿全身的繃帶。
中原中也偶爾露出的,銳利的眼神。
與謝野晶子無力垂下的雙腿。
芥川龍之介身上深深淺淺的傷疤。
芥川銀手上殘留着的,寒冷留下的痕迹。
甚至是看上去總是快樂,總是無憂無慮的江戶川亂步,也有一雙驚慌失措的綠色眼睛。
活着,并不全然是快樂的。甚至有時候,痛苦的記憶占了大多數。
可是那樣頑強啊,是生物。
向死而生,因而可貴。
一定會有的,回想起來的時候,臉上不自覺露出怔怔然的笑容。隻是回想起來,心裡便産生這樣的念頭。
——真好啊。
這樣想着的時候。
“一定會有的。”
突然出現的聲音将谕吉吓了一跳,它下意識回頭張望,卻什麼也沒有。
漆黑一片的世界裡,忽然出現一點仿佛螢火蟲一樣忽明忽滅的光團,前仆後繼的繞過谕吉,在它面前凝聚在一起。
在那片融彙在一起的光團裡,猩紅燃燒着火焰幹裂着的土地上,一個很高的男人低下頭,背着那暗無天日的,姑且能被稱作天空的光景下,一張臉模糊不清,隻有那雙眼睛,狹長又冷漠的眼睛清晰可見。
他似乎在說些什麼。
可谕吉瞪大了眼睛,豎起耳朵不管怎樣用力去聽,什麼聲音也聽不見。
直到最後,漆黑完全覆上眼前的上一秒,谕吉才聽見一個年輕男人說道,“......後會有期。”
非常,非常熟悉。
......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