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被抓住,她怔了下。
下一息,傳送陣起效,周圍場景變換。
此處有些暗,大概是建在客棧底下的,地上散亂着箭矢,看樣子之前穆時來時已經解決掉了這些潛在的危險。
她擡手,千燈令甩出數裡,将牆邊燭火盡數點燃。可算亮堂了,她收回千燈令時略一擡眼,便發現穆時正看着她,還噙着些笑意。
“怎麼了?”
“沒什麼。”
聽他這麼回答,慕惜甯合理懷疑他是故意的,畢竟不久之前兩人在房間裡也有過這樣的對話。
“走吧,陣在前面。”他從善如流地轉移了話題,松開手往前走。
越往裡走越狹窄,血腥氣也愈發濃重,她下意識蹙了下眉,便在這時,那氣味被結界隔開。
“你看。”他道。
便見血腥氣最濃重的地方纏繞着藤蔓,藤下是附着血水的陣法,這陣法瞧着邪乎,而且隐有黑氣,大抵是殺生的業障。
慕惜甯心中微哂,這陣法是以活人獻祭來換命,但世上哪有什麼起死回生的法子?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
白白害死這麼多無辜人。
忽然間,地動山搖般,周圍開始劇烈晃動,陣法又亮起那詭異的紅光。
少女從容淡定,朝陣心走去,黑氣籠着她,沒過了她的小腿,卻無法對她造成什麼傷害。
不是她殺的生,便也不是她的業障,自然傷不到。
千燈令落至陣心,驟然疾風起,她拿出折扇,敲了兩下扇柄注靈,随後彎身以扇描摹了一遍陣法。
腳下地面寸寸崩裂,千燈令巋然不動,浮于虛空,疾風吹散黑氣,紅光愈發明亮。
扮道侶做戲給誰看?
給客棧老闆看。
依稀記得穆時定住沈錦川前說過一句“那個客棧能進了”,想來就是指的這個客棧。
客棧老闆為救先前那個小狐狸開了這家客棧,先讓她吸幹凡人精氣,再将垂死的這些人拿來當這邪陣的養料,這算盤打得可真不錯。
牆壁傳來聲響,嘭的一聲,炸出了個洞,她直起身,扇面半開,卻見原是沈錦川将那隻狐狸拎來了。
“穆時你怎麼回事啊,破陣這麼危險的事怎麼能讓我們惜甯做呢?”
他一來便與穆時勾肩搭背開玩笑,而那狐狸被用捆妖繩纏得死死的,見掙紮無用索性不再理會,仿佛笃定會有人來救似的。
“誰是你們惜甯?”慕惜甯才不認這個賬。
“遲早的事喽!”沈錦川眼尖瞧見了千燈令,頓了片刻,難以置信地問,“不是,那東西是千燈令?”
“怎麼,這世上還能有第二個千燈令麼?”她不以為意。
穆時倒是笑了聲,默默拉下沈錦川不正經的手,提醒道:“再不破陣人就要來了。”
慕惜甯重新蹲下身。
沈錦川費了好一會兒時間才消化了這個驚世駭俗的信息,開口便是極其不爽,“那個老闆長得是挺好看的,心卻這般惡毒,方才震得那麼厲害全因她發覺那狐狸被我捉了,想啟陣讓整個客棧的人一起死!”
“本少爺第一次見這種人,還好我機智,死不放這狐狸,一路炸牆過來找你們。”
“沈錦川,你捉錯狐狸了。”穆時平靜地說。
沈錦川一時間沒注意到稱呼的問題,聞言低頭看向懷裡這個狐狸,奇怪道,“不可能啊,她一從慕惜甯房間逃走我就在追了,沒讓她離開我視線。”
“她是假的,所以才會來找慕惜甯挑釁。”穆時撫過那狐狸,便見煙霧彌漫,狐狸成了個木偶,上面還貼着符紙,他頭也不擡地說,“慕惜甯,别分心,破陣。”
慕惜甯不知何時起身了,仍看着穆時,準确來說是看着他腕間那銀線。
破陣之事她有了頭緒,不急。
她笑問道:“穆公子,你又如何得知沈錦川捉錯狐狸的?”
隻是那笑意不達眼底。
果然啊,失憶了還這麼謹慎,倒是記得他的教導。穆時頗有些無奈地想。
這地面忽而又開始震動,沈錦川正了神色,“先不說這個,我先前用符咒迷惑了客棧老闆,現下她怕是醒了。地下室外我布的結界要破了,我先出去頂着,你們破陣。”說完他便出去了。
慕惜甯沒動,仍看着穆時。
“死後形神分離,要想換命并不容易,得用什麼東西将形神捆在一起,諸如我腕上這銀線。”他大大方方地撩開衣袖,輕輕勾唇,“而那狐狸沒有。所以你是懷疑我麼?”
真是成長了。
慕惜甯怔了下:“我不是……”
不是這個意思。
沒有懷疑你也換過命的意思。
隻是想确認一下是不是傀儡。
然而話未言盡,便見寒光一閃,他用匕首斷了那銀線,珠子也掉落地上。
他神色未變,似乎沒受任何影響,依舊笑了下,“現在信了麼?”
話音落下的那刻,恰好妖魔攻入,魔氣沖天,黑霧遮掩了他的身形,慕惜甯便沒看見他擡手擦了擦自己唇邊溢出的血。
他的臉色霎時變得蒼白,耳邊嘈雜,幾乎要站不住身,但卻不顯露分毫。
手指微動,那銀線便重新連上,繞上他腳踝,這便不易發現了。他還不忘拿個無用的銀線将其斷裂扔回地面。
形神固定,他的臉色便又好了許多。
隻是這幾息之間,他已被魔氣傷到,淺淺幾道劃痕卻更添了幾分美感。
匕首再出鞘,他一刀一個妖魔,幾滴血濺到他身上,他始終不動用靈力,隻這般清理雜碎。
想來結界破了,沈錦川應在與客棧老闆那個大妖纏鬥。
那個妖不好對付,但他不能再用靈力了。
慕惜甯在妖魔沖入時便轉身去破陣,如今起身擡眼,見他身上挂了彩,便十分不爽地開了扇面,扇子離手如飛镖般轉了一圈清理雜碎,又回到手中。
她走近了些,擡指撫過他的傷痕,那些傷便在靈力下治愈了。
“慕……”
“你别說話。”她指尖劃過他臉側,仿佛絲毫不覺得這個動作越界了,随後又握住他的腕,靈力流走,他的青衣又變得潔淨,血腥氣也去了。
她收回手,沒什麼表情地說,“什麼時候給我下的保護法咒?我竟不知穆公子還喜歡逞英雄。”
她破陣的時候都做好了靈力四散為自己護法的準備,結果保護法咒迫使那些妖魔遠離她,不得近一步。
他垂眸失笑:“你怎麼就确定是我下的?”
“小師弟,慕道君,趕緊救我啊,這個瘋女人要沖進來了!!”沈錦川傳音過來。
少女倏地輕笑,紅衣熱烈明豔,“穆時,你太明顯了。”
扔下這麼一句雲裡霧裡的話後,她便退開了,傳音過去:“不用攔,讓她進來。”
折扇收起,她緊握千燈令,看着客棧老闆那隻大妖走近。
穆時則回頭看了眼已破的陣法,心中歎息。
之前不出手,是想曆練她。
後來不出手,是因為銀線斷了一回,傷了元氣。
如今他卻是把自己搭了進去。
是啊,太明顯了些,杏花園再遇是他等候已久,“道侶”也并非随口一提,他早看到沈錦川了,不過是刻意讓别人誤會罷了。
再者還有保護法咒、玉佩,他一時間不知該笑還是該氣,他教她要謹慎,教她識人之道,如今她倒用在他身上來了。
小徒弟的确長大了。
“破了陣又如何,以你們這些修士為祭,我妹妹會恢複得更快!”
穆時思緒收回,便聽少女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季璃。怎麼,道君認識我?”客棧老闆毫不避諱。
慕惜甯扯了下唇,微哂道,“季璃,既離,好名字。”
攻擊呼嘯而來。
她似乎聽到一聲歎息。
但率先看見的,是不知何時出現在穆時手中的劍出鞘了,替她擋了這一擊。
這攻擊震得他半條手臂都麻了,他也不退,就站在慕惜甯身側,語氣無奈。
“你說你何必激怒她呢?”
妖魔不再沖入,沈錦川在外又布下結界,以防季璃潛逃。
江南,賞玩的清閑之地,著名的風月場所。
而在這兒,有一種妖,叫心魅。
随心變換外形,卻也有一顆赤忱之心,永不叛所愛,會将自己的一切交付所愛,生殺予奪毫無怨言。
“因為我需要她這一刹的破綻。”
少女勾起唇角,千燈令猛然甩出,季璃冷笑着打飛那東西,卻在觸碰的那一刻仿佛被灼燒般疼痛。
“千燈閣慕惜甯,受人之托,取你性命。”
“千燈令為書,謹此叩問仙界,除凡塵禍患,見俗世過往。”
“我且問你,何至于此?”
這話問的是季璃,卻無需她回答,便見靈光乍現,她的過往一幕幕重現在衆人眼前。
所謂千燈閣,千燈之願,聽凡人祈願,守人間安樂。
妖魔仙凡一視同仁,凡有必要者,皆需血染令牌,慰百姓之心。
卻也并非不論是非,是以有了“問心”這一環節,查看過往,究其根源。
千燈閣深受民心,但作亂人間之物,尤其是影響巨大的,本由仙界管,便以千燈令為傳書申請掌管,但也不過是走個流程,并非真要哪個仙點頭才行。
千燈閣執行者僅一人,不可傳位,不可世襲,唯有千燈令自行擇主。
慕惜甯擡眸,淡道。
“我不隻是要處置一個妖,而是要溯其根本所見的禍患盡數以死謝罪。”